整個冬天,我都撲在西暖閣里做繡工,幾乎沒留意到院子里的荊桃是什么時候開的花,只覺一抬眼間,便已滿樹芳華,如云似霞。
這天傍晚,當我娘將滾燙的紅雞蛋和納福荷包送到我屋里來時,我才想起,每年荊桃開花的時候,我的生日就到了。匆匆一年,我又長大了一歲。
我將紅雞蛋在桌角磕破,一點一點剝著蛋殼,我娘坐在桌旁,滿眼含笑的望著我。
這幕場景,讓我懷念起小時在竹溪鎮(zhèn)的日子來。每年生日,我娘都送我一個納福荷包。吃完紅雞蛋,爹爹還會帶我去曬場放風箏……
“慢慢吃,別噎著了。”我娘邊叮囑,便把木桌上的雞蛋殼收進一個細小的草簍子里。她每年都會把生日吃過的紅雞蛋殼埋在樹下,說是能夠消災保平安。
“娘,我們什么時候回竹溪鎮(zhèn)去看看?”我娘給我系納福荷包時,我仰頭問道。
我娘愣了一下,抬手摸摸我的臉:“再過兩三年吧。陰四爺婚禮一過,你就得去學堂復課了,哪有時間呢?!?p> 也是,程素總不見得會同意我逃課回竹溪鎮(zhèn)吧。再過兩三年,等我過了及笄日就該畢業(yè)了。那時候,程素也再沒有理由留我在侯府里了吧。
陰四爺?shù)幕槎Y轉(zhuǎn)眼就到了。按時完成了婚禮用的各類繡品,程素給我和陰月雯一人賞了一個翡翠鐲子??粗夷锖推渌抛觽円坏溃瑢⑽覀兓藥自伦鐾甑睦C品布置在新房各處,我竟也頗有一番成就感。
陰四爺?shù)幕槎Y比陰明珠當年出嫁熱鬧多了。不說那些擺件琳瑯滿目,裝飾華美無比,單就酬謝賓朋的喜宴就擺了一百多桌。前庭擱不下,連中庭和后院的場地都被征用了。前庭和中庭專門接待男賓,后院則用來接待女客。
婚禮這一日,我和侯府其他未出閣的小姐們一道,一早就等在侯府側(cè)門,專門接待和招呼前來參加喜宴的女客。不出我所料,竇童和竇媛也都來了。一見到她們兩個,我便覺得程素的這番安排不錯,這陪客的活兒我很適應。
我們?nèi)齻€見面,照例先是一番熱烈的信息交流,關(guān)于學堂的,關(guān)于城里小姐們的,以及各自遇到的有趣事兒。雖然極想知道竇旭他們幾個的情況,但我終究沒好意思主動開口。
竇媛是第一次來侯府,我?guī)е齻兿葘⒑罡笤河斡[了一番。竇童來過很多次了,這假山假水的宅子,她早就看膩了,便攛掇著要我?guī)タ纯葱路俊?p> 這時辰賓客們都在院子里品茶聊天,等候婚禮儀式,新房那邊應該沒什么人。加之我也想讓她們見見我這幾個月來的勞動成果,便一口答應了。
新房所在的寧馨苑是侯府前兩年新置的,位于侯府后院的荷池外,與侯府曲廊相連,但在臨街一面另有正門出入。這長長的一路上,盡是朱紅繡帳,燈籠喜結(jié),十分好看。
我們?nèi)齻€一路上邊看邊贊,議論不休,卻沒留意到前面的動靜。待從月門穿入寧馨苑,才發(fā)現(xiàn)張燈結(jié)彩的院子里立著幾位錦袍公子,想必也是好奇來窺看新房的。
怕壞了禮數(shù),我趕忙拉了竇童和竇媛轉(zhuǎn)身回走。
“童兒,你沒跟著奶奶么?”卻不料,剛走了幾步,竇童便被人叫住。
我這才發(fā)現(xiàn)竇旭也在其中。原本還想著上前打個招呼,但發(fā)現(xiàn)其他幾位公子正轉(zhuǎn)眸上下打量我們?nèi)齻€,我便明白今日不是告訴竇旭實情的最佳時間。
“奶奶和陰夫人她們在花廳喝茶。我們來后院參觀院子,走錯了路……”竇童竟停住腳步去回竇旭的問話。
我急急拉了她道:“走啦,要是被多嘴的婆子看見,我們?nèi)齻€都要挨罵!”
竇旭卻已經(jīng)走上前來,他面帶詫異的目光一掃過來,我便急急埋低了腦袋。
“你,你是……”竇旭的目光終究鎖定在了我的身上,他頓時語帶驚詫。
身旁的竇媛反應過來,當即道:“她是陰岳公子的妹子,帶我們來參觀院子的,你這么盯著人家看,很失禮!”
竇旭才忙忙垂首道歉:“在下失禮了!”
我不敢抬頭,只微微屈膝行了個禮,便急慌慌拉了竇童、竇媛離開寧馨苑。
走出院子后,竇媛便道:“好險,差點露餡兒了啊。好在我反應靈敏。”
竇童一拍腦袋:“對啊,我都忘記這事了,剛才還差點罵我三哥健忘呢。”
竇媛反應靈敏,沒讓我在幾位男賓面前暴露自己曾女扮男裝的事,但我卻感覺有些頭大?!瓣幵馈北揪褪莻€假名字了,這竇媛又塞給我一個“陰岳妹子”的假身份來。難道下次見面,我還得撒謊告訴竇旭,說自己是“陰岳”的雙胞胎妹妹?
我在思慮這謊言如何才能圓好,卻聽竇媛對竇童道:“罵他健忘?我看你三哥最近很郁悶,你最好別招惹他。”
“怎么郁悶了?”我有些好奇。
竇媛笑道:“悅兒還不知道呢,正月里,辟雍堂搞了一次課業(yè)比賽,成績前三位的,可以直接升入太學。鄧家六公子高分通過,竇旭卻因經(jīng)學稍遜而落選,這段時間他一直悶悶不樂呢……”
竇童道:“說起來,還不是那些先生偏心。我聽三哥說,小六哥經(jīng)常賄賂主講經(jīng)學的幾位先生,有次他就碰見小六哥冒著風雪出城去給宋先生送豆腐。”
冒著風雪送豆腐?不會正巧就是我遇到他的那次吧?!
“送塊豆腐,也叫賄賂么?我看正是人家鄧六公子這般誠心尊孝先生,才會學得真才實學!”竇媛替鄧訓辯解道。
竇童撇嘴道:“在你眼里,小六哥什么都是最好的。我看莫若讓二爺爺出面,招了他給我做姑婿吧?!?p> 竇媛突然便紅了臉:“你,你休要胡說……”
鄧訓升入太學的消息,我聽著本來還挺高興的,可一回想起那日他卓然玉立風雪中的模樣,說不清為什么,心下便突然有了幾分失落。
陰四爺婚后第三天,程素一大早就派了轎夫送我去學堂。
停學將近半年,耽誤的課程太多,連周老夫子也不知道該如何給我補課了。他見了我,只是說:“你還是先去你原來的學段,適應一段時間,若不能跟上,我就替你換個學段?!?p> 我去聽了幾天的課,發(fā)現(xiàn)其他的課程都還好,就是經(jīng)學釋義中間斷檔太多,沒法跟上了。無奈之下,周老夫子將我換去了低學段課堂。
這樣一來,我和竇童、竇媛雖然還是同在學堂,可因課程安排不同,每日相處的時間便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