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渝臨城的夜市并非尋常見的那種晚上出攤賣東西的雜貨場，且這夜市并不在主街上，它位于城東區(qū)的一片花田中。
那里本是一片林子，因林子夜間常有獸類襲人而被伐盡，改建成了花田?；ㄌ锢锓N著時令的花，四季各具特色，不同花種輪流盛放，引來不少名流雅士和閨閣名女在朗月星空的晚上來此賞花。
后來有人出資在花圃里建起許多供賞花的涼亭和蜿蜒的寬闊回廊，廊間掛滿燈籠，一至夜間便齊齊點亮，煞是好看。那些公子小姐晚飯后來花圃賞花也逐漸成了日常。
發(fā)展至如今，到了晚上可并行六人的寬闊回廊上燈火通明，廊兩側(cè)是出攤賣書賣畫賣首飾賣稀罕玩意兒的小販。
有真心實意賞花欣賞這詩情畫意美景的也有在廊上尋找心儀物什的，更不乏打著賞花買東西的名義在廊中私會的。這片花田成了未婚男女的天堂。
路上雖聽北宮初塵粗略講了個大概，可真到了夜市還是不免被這美景所震撼。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山茶花花田，深紅色、正紅色、瑰紅色、紫色、淺紫色、粉紅色、黃色、白色，各色茶花種在劃好的區(qū)域中，不開花時瞧不出端倪，現(xiàn)今花開，各色花種開成不同色的花瓣，整片花田開成一大朵花瓣顏色各異的巨大茶花。
各種花色分配恰當，如雜交出的花斑茶朵一般?；\在燈光中，花莖被掩在漆黑中，更添幾分真實，宛如有人在這片土上潑墨揮毫畫下的一般。想來料理這花圃的人在繪畫上也是極有造詣的。
北宮初塵手在蘇嬋眼睛晃了晃，“買賣攤在前面的廊子里?！?p> 蘇嬋回了神，踏中花圃間的鵝卵石小路，邊賞花邊向長廊走去。
長廊里滿是衣著得體帶著小廝丫鬟的公子小姐，有的三五有群，有的獨自賞花。都是些有修養(yǎng)的，雖人多卻極養(yǎng)眼，也并無喧嘩噪音。
在這樣一個文人雅士名流才俊聚集的地方，蘇嬋這樣的的大肚波和北宮初塵這樣的胎記男著實引人注目。當然，冷峻夜艷的朱雀更是引得一眾小姐眼冒紅心。
眾人也紛紛猜測三個人的關(guān)系，偶有閑語飄入耳朵也多是酸言酸語，可惜朱雀長得英俊又溫柔體貼，理當配人間絕色，這女人雖也不錯，但比起男子的絕色，卻不算相稱。
蘇嬋無語，她還真沒想過和朱雀這只鳥雜交會生出什么東西來……人首鳳身？鳳首人身？人身鳳爪？或是跟鏡仙一樣只長個鳳尾？
不管哪樣都有夠……惡心人的。
寬闊的長廊兩側(cè)隔幾步便有買賣攤位，多數(shù)擺的是些字畫書籍，也有精工樣繡，蘇嬋對這些并沒什么興趣。不多看，繼續(xù)朝前走。到了一賣稀奇玩意兒的攤兒前才住了下來。
擺攤的是個小姑娘，和喜兒差不多的年紀。支起的小貨架上鋪著一塊洗白了的粗布，顯得有些窮酸。
攤上面擺的東西不多，總的也只有十來件。有舊茶具，有舊手串，有古錢……總之蘇嬋覺得她去古玩市場出攤比較合適。擺的盡是些名流雅士不會稀罕的東西，自然也冷清的很，鮮有人駐足。
蘇嬋俯身在攤上拿起一支蒙垢的血玉簪子，簪體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污垢蓋住了，想來是很難清洗，不然賣家必清洗干凈再拿來賣了。
露出的一小塊玉體血絲均勻，蘇嬋雖不懂玉卻是想到瞧著這般美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況且簪子造型她極喜歡，宛如筷子一般通身沒有任何紋飾。
這樣簡單的東西是最稱朱雀的，那廝太冶艷，簡單的發(fā)簪簡單的袍子最能映襯出他冷冽的氣質(zhì)。也最符合他的脾氣和行事風格。
蘇嬋又從攤上拿起了一小巧的玩物木鏟，也是舊物，拇指寬半指長，雕著精細的花海圖紋。像是掛飾。
蘇嬋對那小姑娘道，“這兩樣東西我要了，多少銀子？”
小姑娘樣子怯生生的，想了一會才試探著開口要價，“一兩銀子……”
蘇嬋質(zhì)疑地重復著小姑娘的話，“一兩銀子？”
小姑娘以為蘇嬋嫌貴，臉上立即帶上急色，聲音甚至帶上哭腔，“夫人，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這些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家里也是走投無路才拿出來賣的。我娘還等著銀子抓藥呢……”
蘇嬋瞧那小姑娘也不像做戲的樣子，轉(zhuǎn)頭對北宮初塵道，“還愣著干什么，付錢啊?！?p> 北宮初塵乖乖地付了銀子。小姑娘一陣感激涕零。
三人繼續(xù)在這長廊上游走賞花，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一個長得太美，一個胎記駭人，再加上一個大肚婆——出現(xiàn)在這個附庸風雅的地方顯得太不合時宜。
蘇嬋趁著還沒被圍觀的時候出了長廊折身進入花圃的鵝卵石小徑。這里不如廊下燈火明，總不算那么顯眼。
蘇嬋從袖中掏出方才買下的那個精致小鏟吊墜遞給北宮初塵，“送你，雖然是你付的銀子。”
北宮初塵接過紅木小鏟，拇指摩挲上面的花紋，“為什么？”
蘇嬋輕笑，“因為是你個廚子唄，這東西多符合你身份?。 ?p> 北宮初塵“哦”了一聲便無趣的再次沉默。他與朱雀都話不多，原因卻大不相同，一個隨性懶散，另一個太則是過冷漠。
朱雀多半是怕鵝卵石路滑，出了長廊便扶住蘇嬋的胳膊。蘇嬋也并沒推辭，鵝卵石鋪路的確漂亮可一沾上水卻是格外的滑，她現(xiàn)在可是容不得出半點岔子。
為了有點心理準備，蘇嬋隨口問道，“你外公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竟叫你聞風喪膽?！?p> 北宮初塵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老頑童吧。脾氣差，一逆他意思便生氣。最好抓弄人，手段千奇百怪?！?p> 蘇嬋又問道，“你外婆呢？不管他嗎？”
北宮初塵回道，“我沒見過外婆。聽娘說她很小的時候外婆便拋下她和外公離家出走了。打那之后便沒有再出現(xiàn)過。前年偶爾聽娘說過一次，外婆尚健在，只是常年幽居深谷不再理俗塵之事?！?p> 蘇嬋微微嘆了口氣，“你外公沒有再娶妻妾嗎？”
北宮初塵輕嘆，“沒有。”
蘇嬋感慨，“他們是有故事的人啊……”
北宮初塵難得出口調(diào)侃，“他們年輕時時局動蕩，故事不知有沒有，事故倒是不缺?！?p> 蘇嬋白眼北宮初塵。不解風情，說的就是他吧。
蘇嬋話將落便聽見身后傳來竊笑，回身才瞧見一對主仆離開長廊追上了他們。
那對主仆背對著長廊明燈，看不清相貌，身量倒是風韻有余，衣著打扮也是不俗。
見身邊兩個男人都沒有搭話的意思，蘇嬋開口道，“姑娘可是有事？”
對面的小姐舉止大方，倒不是一般的閨中小姐怕生易羞，她回道，“方才在廊中瞧見夫人行善事，綠莞心中甚是感動?！?p> 行善事？蘇嬋臉中轉(zhuǎn)了一個彎便知她指的是買東西的事，笑道，“我是真心實意買東西的。惹得綠莞小姐誤會，實在惶恐?！?p> 綠莞笑道，“夫人不止心善，性格也謙遜。做了好事也不居功張揚。綠莞實在欽佩?！?p> 蘇嬋笑笑，不再你來我回的打太極，笑回道，“綠莞姑娘這么堅持，那我就厚臉皮的自認一回大善人吧?！?p> 綠莞咯咯笑，似風鈴一般悅耳，“綠莞愛花，家中也悉心栽種許多。不知夫人可否賞臉來綠莞家中小坐。”
北宮初塵一聽這話可不樂意了，蘇嬋若去賞花那誰隨他去應付他那個老頑童外公，遂未等蘇嬋開口便堵道，“夫人明天有事，便不去府上打擾了?！?p> 綠莞也不惱羞，淺淺一笑，“即然明天有事，不如約在后天吧。正巧花圃中有幾株稀罕的也要再隔一兩天才盛放。”
真是個伶牙俐齒的主兒，話說婉轉(zhuǎn)，卻沒叫蘇嬋沒有拒絕的機會。自個自說自話間就把事兒定下了，叫人再反駁的話便是不知趣不給人情面。
蘇嬋也只好應下了，“初來乍到，對渝臨不熟。后天還請綠莞姑娘差人來君悅客棧引路。”
綠莞笑著應下了，又與蘇嬋客套了幾句便折回了長廊。步伐輕盈，看來是達成心愿滿心歡喜。
送走綠莞，蘇嬋、朱雀和北宮初塵繼續(xù)在小徑上閑逛。蘇嬋眉眼俱笑，打趣身邊的兩個人，“你們猜猜她的目標是誰？”
朱雀自然是不會參與這種低級的游戲的，北宮初塵那怕麻煩的性子也不是愛玩這種游戲的主兒。但誰讓北宮有事兒求著蘇嬋呢，只好略略附和，“這還用想嗎，當然是朱雀?！?p> 蘇嬋笑得高深莫測，但遺憾的是他們已經(jīng)離長廊漸遠，北宮初塵完全看不見她的笑容。又走了一小段路，蘇嬋對朱雀道，“你也來說說，只有北宮一個人猜不好玩?！?p> 朱雀淡淡地掃了蘇嬋一眼，又走了幾步才說道，“她的獵物不是我?！?p> 蘇嬋輕笑，果真是獸，直覺真敏銳……敢情他一神獸也被人當作過獵物？也對，那些個神仙哪個不想馴服上古神獸當座騎揚眉吐氣。
能讓朱雀這么貼心順從……她其實還是挺不簡單的！想必她與朱雀之間必也是有故事的。
北宮初塵見蘇嬋遲遲不說話便問道，“目標不是朱雀難道是掌柜的??？”
蘇嬋敲了北宮初塵一記爆栗，“做菜的時候覺得你挺聰明的，怎么一出廚房就這么笨呢！”
北宮初塵撇嘴，“總不可能是我吧……我們一共就仨人，不是朱雀自然是掌柜的你咯！”
蘇嬋笑著搖了搖頭，和北宮初塵打起啞迷。學著算命先生的腔調(diào)，“后天自然見分曉。”
北宮初塵見蘇嬋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縱使心中尚有疑惑也懶得再問。安安靜靜地陪著蘇嬋賞起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