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嬋醒來的時候躺在一片淺灘上——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當(dāng)是一片泥淖。
四周的草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散發(fā)著腥臭味的泥漿,幾乎要沒過草梗。泥漿表層在驕陽下龜裂,目之所及盡是連根拔起的枯樹、被泥漿埋了半截的人和動物的尸體、農(nóng)具……
蘇嬋是仰面躺著的,身上烈日熾烤,泥巴干結(jié),身下泥漿滑濡像千百條蚯蚓在身下蠕動。
她試圖起身,失敗了。全身僵硬,唯一可以活動的只有脖子。但這身下的的惡心感叫她無法再躺在泥漿里,拼盡全力,總算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往更高的沒有泥漿的坡頂走去,在一塊大石頭旁停下,坐在石頭上休憩,順便整理思緒。
身上強(qiáng)烈的痛楚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她昏死的地方再往下走兩米便是泥沼,擱淺在那里必死無疑。
身上大紅綢緞的褙衣已經(jīng)辨不出本來面目,唯有肩頭同樣沾滿泥漿破損不堪的龍鳳呈祥搭肩可以看出是喜服。
——大概正在出嫁的路上,大雨滂沱山體滑坡落得昏死山野。也許如意郎君正心急如焚,也許是包辦婚姻婆家默不過問,也許是強(qiáng)搶強(qiáng)娶沖跑了一個還有另一群可以搶。
蘇嬋解下了龍鳳呈祥搭肩,摘下上面綴著的珍珠,也許她娘家富足,也許是婆家包辦,但不管是哪方顯赫都改變不了她不被重視的事實——四處瞧去,盡是低丘,也不算是多荒涼的地界。
泥漿里的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臭卻仍沒有人來尋她。
身子離了泥水倒慢慢舒展起來,蘇嬋在大石頭旁挖了個坑,將珍珠被摘掉的搭肩和紅色褙衣一同埋在了坑里。又從周邊尋來一塊坑口大小的石頭,蓋住坑口的新土痕跡。
嫁衣像是匆匆套在外面的,脫掉褙衣,里面是一件質(zhì)地粗糙許多的碧色裙衫,雖比起體無完膚的嫁衣破損的口子少得多,但依舊沾著泥漿,水漬干透還留下一圈一圈的印跡。
雖然不知道原主先前是何打算,但這衣裳算幫了蘇嬋大忙,總算免了穿著褻衣奔波的尷尬。
一切處理妥當(dāng)蘇嬋向更干爽的地方走去。
后邊是一個緩坡,坡頂有條羊腸小道,像是小村落開僻的通往大路的小徑。兩端都埋在樹林里,看不到盡頭,也看不見房屋和大路。
蘇嬋朝上坡路走去,準(zhǔn)備翻上坡頂?shù)歉咄h(yuǎn)再做打算。未及坡頂再次昏了過去。
……
再睜開眼時,眼前湊近放大一個梳著丫髻的女童,瞧著八九歲的樣子。
蘇嬋剛睫毛亂動她便大聲呼起來,“爹爹,爹爹,姐姐醒了,姐姐醒了?!?p> 女童的中分線處留了一撮劉海,丫髻上垂了兩條紅穗子,搖來晃去映得性子更活潑。
但她的長相,并不符合穿越第一個遇見的必是美人的定律。
這女童皮膚黑黃,小圓眼,鼻梁也還未長起來,免強(qiáng)稱得上可愛。外邊罩著桃花對襟半臂,里邊是粉襦紅裙,衣裳倒是好看。
思忖間一男子登上了馬車,只一眼便覺不似凡人。白衣勝雪,膚如白蓮,目若寒潭。雖笑而不及眼底,未怒便似染冰霜。
蘇嬋半晌回神,支起身子答謝,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p> “是喜兒看見你的?!卑滓履凶哟诡^看了一眼丫髻女童,眸中流露著寵溺。
蘇嬋一直揣測不出兩人的關(guān)系。
她朝女童笑笑,“謝謝喜兒。”
喚作喜兒的女童從白衣男子身后躥到了蘇嬋榻前,“姐姐還是快躺下吧,爹爹說你很虛弱需要休養(yǎng)?!闭f罷將蘇嬋強(qiáng)行按倒在軟榻,勒令休息。
蘇嬋道,“我不礙事,想必公子正在趕路,能否再叨擾一斷路途,等到了城鎮(zhèn)我便下車?!?p> 那白衣男子似很好說話,“若姑娘住在附近可繞道送你回去,也算善事一樁?!?p> 蘇嬋沒有原主的記憶,摸不清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又怕說失憶被人利用,便胡亂找了個借口,
“我本是長途跋涉來投靠親戚的,卻是時隔多年物是人非。即無親戚朋友,那到哪個城鎮(zhèn)都是一樣的?!?p> 此時那個活潑女童喜兒插話,“即然如此,不如同我們?nèi)デ嗷匕?。青回地兒大可好玩啦?!?p> 白衣男子也搭腔,“即然姑娘無處可去,喜兒的建議也未嘗不可。”
“聽名字便覺是個好地方。不知公子如何稱呼?以后若有機(jī)會也好報此救命大恩。”
“清曲。舉手之勞,不足掛齒?!?p> “我叫蘇嬋?!?p> 說話間又一窈窕女子上了馬車,此女出落得膚白體纖,巴掌小臉杏眼朱唇,一襲水紅籠紗對襟齊胸襦裙桃紅披帛卻是另一番我見猶憐之姿。
那女子上車之后便甜膩地喚道,“表哥,粥熬好了。這里我來看著,你同喜兒也去吃點?!?p> 清曲應(yīng)了一起,起身下了馬車。
喜兒一直未給紅衣女子好臉色,眼神中厭惡之情顯露無疑。被清曲強(qiáng)拉下車吃飯去了。
那女子笑盈盈地來到蘇嬋跟前,“我叫楚秀秀,姑娘喚我秀秀就行,他是我姑家的兄長。”
蘇嬋報以感激之笑,“勞楚小姐費(fèi)心了?!?p> 楚秀秀將托盤連同小矮桌一同搬到了軟榻上,托盤一側(cè)擱著一只盛著清粥的青花瓷碗,另一側(cè)疊放一身干凈的水綠色衣服。
“粥正好喝了,喝完粥換上這身干凈衣裳?;杳缘臅r候本想給你換來著,無奈氣力小又手拙?!?p> 蘇嬋笑道,“有干凈衣裳我就感恩戴德了?!?p> 楚秀秀替蘇嬋端了一盆清水來,叮囑蘇嬋有事只管吱聲,關(guān)好了車門和窗簾然后便下車尋清曲喜兒去了。
楚秀秀剛離去蘇嬋便爬起來將身上的臟衣服脫了個一干二凈,用腰間的宮絳將頭發(fā)盡數(shù)綁起,拿著干凈的棉布長巾擦拭身體。
水紅抹胸,鵝黃綠綺羅對襟上襦綠衣緣,高腰綠綺下裙,鵝黃綠腰封綠宮絳,薄紗質(zhì)綺羅衣緣的湖水綠大袖衫。穿上身才覺得這紅配綠倒也是相得益彰好看生動得緊。
虧得現(xiàn)代趕上漢服復(fù)興熱潮,她穿過幾次,不然真整不了這里一層外一層的。
梳洗更衣完畢,蘇嬋捧著濃稠的清粥大口吃了起來,連連吃了滿滿三碗才作罷。
飯畢,蘇嬋又到小河邊清洗頭發(fā),止水如鏡,一張鮮嫩的臉映入蘇嬋的眼簾。
水中人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臉型介于鵝蛋臉與瓜子臉之間,雙頰還有些未退的嬰兒肥。柳葉眉天然去修飾,一雙桃花眼靈動含情,鼻子挺翹,檀口薄紅。
蘇嬋松了口氣,好歹是個美女,頂著這張臉混飯吃應(yīng)當(dāng)容易些罷。
楚秀秀過來幫忙,據(jù)她所言,此處是廬山腳下的低嶺之地,位于錦玉國都青回城之西。是避暑勝地。
又問及蘇嬋家從何處,蘇嬋只編了兩句說是在極西的山溝里的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不通世事。
待蘇嬋梳洗完畢,喜兒纏了過來,圍著蘇嬋左看右看,一口一個漂亮姐姐,把蘇嬋叫得放松了許多。
一行人又重新啟程。
馬車雖然顛簸,但有三餐富足有干凈衣褥,這叫蘇嬋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在復(fù)原。身體昌泰便不由開始思索整件事情的發(fā)展脈落。
在那片泥灘上醒來之前的最后回憶是在看守所里受戒,受戒的原因是酗酒鬧事和畜意傷人。
酗酒鬧事的原因是最親的閨蜜為了未婚夫偷走了自己的策劃方案,由此競標(biāo)失敗,剛起步的公司功虧一簣。
畜意傷人是因為淪落到看守所之后的狗血事件,男友將她保釋,并且在看守所附近坦言他是GAY的事實提出分手。
閨蜜與男友的雙重打擊將她內(nèi)心的悲慟轉(zhuǎn)化為怒火,操起練了十年的近身格斗術(shù)將男友擊倒。就在她重新被押回看守所的途中天雷大作,不幸被雷劈中,醒來便是在泥灘上了。
理智如蘇嬋自是深味自己穿越的事實,并且很快分析出屬魂穿以及穿越到架空國度的現(xiàn)狀。
此時適應(yīng)能力強(qiáng)和理智先行的優(yōu)越性便體現(xiàn)出來了,蘇嬋總是能在陷入困境的時候迅速調(diào)整自己抓住所有可抓之物擺脫困境。
當(dāng)然抓住任何可抓之物是困境中人的共同反應(yīng),但如蘇嬋這般會抓,一抓即得要害的怕是極少數(shù)的。顯然,現(xiàn)在蘇嬋抓住了清曲這根救命稻草,并且在盤算怎樣才能粘住清曲在清府混得一席之地以保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