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是東林人,聽著王永光與崇禎的對話,神色若有所思。
而王永光細思著崇禎的話,一瞬間有些難以判斷他的真實心意。
韓癀的‘一千兩’,無疑是激怒了眼前的陛下,對于‘不拘泥于親疏遠近,唯才能與品德是舉’的話,王永光現(xiàn)在有些遲疑。
但他沒有追問,對于找他推薦或者自薦的那些人,在他看來,品德與能力還不如韓癀。
王永光略過這茬,忽然微著道:“陛下,除了找臣自薦的,還有不少人找上門借銀子的。臣與不少同僚聊過,他們也都被借過?!?p> 崇禎站在門口,雖然在陰影下,還是感覺火烤難受,強忍著,笑道:“王卿家都被借過?哈,有意思了,看來,是魏忠賢催逼過急了。不過,區(qū)區(qū)兩千萬,就引起這么大動靜,還是令朕意外。”
崇禎一直都知道,大明是不缺銀子的,之所以流通緊鎖,銀子值錢,就是因為‘藏銀嚴重’。
士紳大戶,將銀子藏在地窖里,越藏越多,使得市面上流通的銀子不斷減少。
區(qū)區(qū)兩千萬,居然讓京城掀起了一股‘借銀潮’,由此可見,藏銀有多嚴重。
王永光沒想到崇禎會說這個,怔了下,道:“臣也有些驚訝。”
他的驚訝實際上是在于,居然一下子,真的能籌集兩千萬!
這是一筆十分巨大,當今朝臣已不敢想的數(shù)字!
崇禎笑了笑,轉(zhuǎn)過身,看向皇宮之外的天空,暗自道:這還不夠,還得深挖。
目前捐銀的,基本都是閹黨,東林黨還沒有碰,后面還有勛貴公卿,還有宗室!
崇禎雙眼微微瞇起,他心里有太多事,太多豪情壯志,奈何眼下問題太多,他只能壓著躁動,暗暗警醒——慢慢來、慢慢來。
在崇禎這邊考慮著深挖的時候,魏忠賢到了內(nèi)閣。
內(nèi)閣首輔黃立極,輔臣馮銓,張瑞圖,周道登,崔呈秀,楊景辰都在。
原本九人,來宗道、錢龍錫在西廠大牢,周應(yīng)秋一直告病在府邸不出。
魏忠賢抱著手,雙眼平淡又冷意的盯著眼前的這些人。
這里的人,在過去,幾乎都是他的人!
他目光掃過黃立極,而后在張瑞圖臉上短暫停留。
張瑞圖縮著脖子,臉色發(fā)白,大氣不敢喘。
馮銓倒是冷靜,崔呈秀則忐忑不安,直接寫在臉上。
曹于汴,王永光,李邦華的案子即將被翻,這些案子都是他做下的,一旦翻案,就預示著他要倒大霉!
他現(xiàn)在不祈求阻止翻案,只祈求翻案過程中,不要查到他!
周道登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楊景辰則一直面露恭謹,盡力的躲在最后。
魏忠賢掃過這群人,面無表情的又看了眼黃立極,這才微微抬頭,尖銳著嗓子道:“皇爺口諭:朕知道,現(xiàn)在朝廷風氣不好,關(guān)系錯綜復雜。但朕想來,都是讀圣賢書而及第,一心為國而入仕,初衷與目的都是一樣的,還有什么是過不去的?朕希望諸位卿家,能夠放下心中偏見,解除心中的芥蒂,攜手向前,并肩努力,而不是相互攻訐,掣肘,置于死地。朝廷,和氣最重要……”
最前面的,躬著身的黃立極,眉頭下意識的動了下,而后恢復面無表情。
‘陛下,還是將這些事,歸結(jié)為黨爭嗎?’黃立極心里暗思。
馮銓,張瑞圖等人表情有異色,倒是崔呈秀仔細品味著,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懂。
正困惑著,魏忠賢繼續(xù)道:“身為輔臣,應(yīng)該有宰相氣度,要拿出宰相肚里能撐船的氣魄來,主動與同僚緩和,化解矛……”
崔呈秀懂了!
心中大定!
他雙眼大睜,臉色有些漲紅,抬頭看向魏忠賢,臉上都是感激涕零之色。
魏忠賢瞥著崔呈秀的神色,繼續(xù)面無表情的道:“內(nèi)閣須態(tài)度鮮明,邸報全國。欽此。”
“臣等領(lǐng)旨!”黃立極領(lǐng)頭,齊齊抬手道。
魏忠賢又看了眼張瑞圖,與崔呈秀道:“你來我班房?!?p> “是?!贝蕹市愦笙?,顧不得其他人,跟著魏忠賢就走。
其他人看著兩人的背影,各有異色。
馮銓心里長吐一口氣,暗自道:‘看來,我賭對了,干爹又再起了!崔呈秀涉三王永光,曹于汴,李邦華三案,這么明顯陛下都能放過,可見對干爹的寵信!’
黃立極余光一掃,就徑直回他的班房。
周道登見著,旋即就走。
卻發(fā)現(xiàn),張瑞他還走在他前面。
再抬頭,就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最后的楊景辰走的更快,已經(jīng)要出門了。
楊景辰走在最前面,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此刻,他頭上都是冷汗,雙眼冷峻又恐懼,肩膀一陣子發(fā)冷顫。
‘這么明顯的三個案子,陛下真的不知道?’
楊景辰心頭發(fā)冷。
他始終記得,這位陛下繼位的第一天,將魏忠賢,內(nèi)閣一幫人耍的團團轉(zhuǎn),那手段,極其絲滑,局內(nèi)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人看清一些了吧?’
楊景辰擦著汗,徑直出宮,心頭惶惶的想著:‘即便看清楚了又怎么樣,還不是如我一樣,被困在局里難以動彈!’
在楊景辰惶恐不安的出宮的時候,崔呈秀在魏忠賢班房,殷勤的倒茶,一臉激動的道:“多謝干爹,這份恩情,孩兒永不敢忘。”
魏忠賢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冷屑,伸手接過茶杯,道:“你要做好善后,不能再翻出其他事情了。”
崔呈秀神色一正,連忙道:“干爹放心。這幾天,我就找機會,親自擺宴,宴請王永光,李邦華他們?!?p> 魏忠賢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暫時來說,崔呈秀的劫是渡過去了。
他拿著茶杯,并沒有喝,驢長大臉都是沉思之色。
保住了崔呈秀,遏制了外面了的攻擊,暫時穩(wěn)住了頹勢。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怎么恢復他往日的威風,讓這些膽敢背叛的逆子付出代價!
崔呈秀哪里能想到魏忠賢心里恨不得宰了他,一臉諂媚討好的笑著道:“干爹,今晚,孩兒想在府里擺宴,為干爹提前祝壽……”
‘皇爺,應(yīng)該是喜好銀子……’
魏忠賢這時想的,還是崇禎的喜好,也沒聽清楚崔呈秀說的什么,隨口的道:“再說吧。對了,”
魏忠賢陡然清醒過來,看著崔呈秀,道:“認捐的事,不能停。你悄悄的攤派下去,再弄個一千萬?!?p> 崔呈秀看著魏忠賢,神色動了又動,知道這位對銀子沒有什么概念,也小看了人心,猶豫了下,道:“干爹,一千萬,著實太多了,孩兒,怕他們不肯出……”
魏忠賢登時滿臉冷意,雙眼都是殺機,道:“建一個生祠都能花幾萬兩,一千萬,三五十人不是輕輕松松?”
“好了,你要是做不到,讓我別人去做。”魏忠賢有心不耐煩的擺手,對這個以往器重的干兒子,是越來越失望。
崔呈秀一見,急忙的道:“干爹,我做,我做!一千萬,您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一定給您籌到!”
魏忠賢已經(jīng)對他沒有那么在意了,直接站起來,道:“你看著辦吧?!?p> 說著,他徑直出了班房,出了內(nèi)閣,要出宮。
他還有一千七百萬要準備,要卡在戶部晚休時間送過去。
崔呈秀陪著魏忠賢,他能感覺到,魏忠賢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沒有了以往不可一世的霸道,多了不少的小心翼翼以,時常還露出的思考之色。
直到送到宮門口,崔呈秀幾次欲說話,都被魏忠賢給打發(fā)了。
崔呈秀看著魏忠賢急匆匆上馬車,沒有以往的儀駕,沒有錦衣衛(wèi)鑼鼓開道。
‘干爹……真的變了?!蕹市阈睦锇迪搿?p> 魏忠賢急急趕回私宅,楊景辰已經(jīng)到家了。
他一臉焦急,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他夫人馮氏見他這副模樣,道:“要我說,你這官做的心驚膽戰(zhàn),沒個安生,不如直接辭了吧……”
楊景辰都沒看她,燥熱的天氣,令他滿頭都是汗,道:“行了,說了八百遍了。你讓賬房將銀子準備好,讓老五送過去,三萬兩,點整齊了?!?p> 馮氏一臉心疼,看著楊景辰難以坐定,惶惶不安的神情,猶豫了下沒敢再說。
魏忠賢私宅。
陸萬齡拿著賬本,帶著家丁、賬房,正在院子里,一箱一箱的清點。
院子里,擺著五十多個大箱子,這些箱子都是打開的,一錠錠銀子,整整齊齊的排列著。
魏良卿,客光先,侯國興,傅應(yīng)星等人坐在不遠處的涼亭里,一個個頭上都是汗,不停的喝茶,目光都在這些箱子上。
他們一個個雙眼閃爍,表情意動,時不時對視一眼。
這是一千多萬兩??!
白花花的現(xiàn)銀,就在他們眼前!
他們都沒有說話,強壓著瘋狂的念頭。
不多時,魏忠賢進來,看著陸萬齡在清點,直接走過來,道:“有多少了?”
陸萬齡看了眼賬簿,道:“干爹,有一千多萬了,還差一點?!?p> 魏忠賢臉色驟沉,道:“還有誰的沒送來?”
陸萬齡心里有數(shù),遲疑了下道:“總督尚書黃運泰,吏部侍郎王紹徽,漕運總督郭尚友,豐城侯李承祚……”
魏忠賢聽著名字,又想起了馮銓,崔呈秀,周應(yīng)秋等人之前的疏遠,心頭怒火涌動,目光閃過一縷殺機。
他又想起了剛才崔呈秀故意不肯為他攤牌銀子的事,面色陰沉,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還有時間,你清點好,封存起來,等我回來?!?p> 陸萬齡一怔,剛要問話,就看到剛進府的魏忠賢又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魏良卿等人本已經(jīng)走過來,看著魏忠賢又走了,不由得都看向陸萬齡。
陸萬齡連忙道:“干爹說讓我清點好,封存起來,等他回來?!?p> 魏良卿滿身肥肉,汗也最多,他擦著汗,嘀咕道:“叔父這又是干什么去?”
侯國興,客光先等人同樣疑惑不解。
忽然間,傅應(yīng)星看向客光先,道:“夫人能贖出來嗎?”
傅應(yīng)星嘴里的‘夫人’,是奉圣夫人客氏,客光先的姐姐,侯國興的老娘。
客光先看了眼侯國興,見他臉色不好看,只好道:“我們用了不少手段,浣衣局不敢放人,應(yīng)該是皇后那邊的壓力?!?p> 以往,客氏在后宮橫行無忌,形同于太后,將張皇后以及天啟的妃子禍害的不輕?,F(xiàn)在張皇后報復,也是理所應(yīng)當,一點都不奇怪。
侯國興暗暗咬牙,道:“這件事,還得干爹來想辦法?!?p> 他們都是依附魏忠賢的人,本身沒有多大本事。
魏良卿瞥了眼說話的幾人,心里腹誹: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還管那個沒用的老女人。
他沒有說出口,但他十分了解魏忠賢。
魏忠賢自從宮里出來,一句都沒有提及過,這個他名義上的夫人。
魏忠賢出了私宅,就直奔西廠,而后,就騎著馬,帶著三百緹騎,在大道上飛奔,直奔護城河。
緹騎飛快,出了東直門就來到了護城河,護城河外延,是林立,綿延不絕的青樓。
孫云鶴看著不遠處的一青樓,與魏忠賢道:“督公,清芙苑,李承祚就在里面?!?p> 魏忠賢雙眼冷漠,心里計較一番,暗自哼了一聲,道:“待會兒,直接將清芙苑給我圍住,一個人不準走脫!”
“是!”孫云鶴當即應(yīng)著道。
他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恍惚,三四年前,他好像也是這樣跟著魏忠賢來抓人。
不過,目的地不是青樓,是一處三進三出的大宅子,目標人物也不是豐城侯李承祚,而是戶部尚書高攀龍。
高攀龍畏罪,投湖自沉而死。
魏忠賢哪管孫云鶴想什么,打馬飛奔向前。
孫云鶴隨后,指揮著緹騎,迅速將清芙苑給圍住。
一路上的青樓,客人見狀,頓時雞飛狗跳,尖叫陣陣。
魏忠賢根本不管,來到清芙苑前,眼神里有殺意,直接下馬,大步向里面走。
“這位官爺……”早就被驚動的老鴇上前,一臉諂笑。
“滾開!”一個校尉一腳踹過去,不等他倒地,又硬生生拉過來,提著她的衣領(lǐng),冷聲道:“李承祚在哪個房間?”
老鴇眼見上百人將她的青樓給封了,嚇的面色發(fā)白,顫抖著嘴唇的道:“二樓,丙……啊……”
她沒說完,又被校尉一腳踹開。
魏忠賢大步向里面走,身后一群校尉,握著刀,緊緊跟隨。
此時,二樓的丙字房。
三十多歲的李承祚,衣服散開,露出胸口,披頭散發(fā),滿臉通紅的摟著兩個衣衫半露的女子,搖搖晃晃,喝著她們遞到嘴邊的酒。
“我跟你們說,能有什么事?外面就是再大的事,也用不著你們擔心,有我在,有我豐城侯在!”
兩個女子也是見慣場面的,膩歪在他懷里,叫聲道:“有恩人在,我們可不怕。恩人,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啊,說出來,讓我們姐妹為你排遣排遣……”
李承祚雙眼迷離,搖搖晃晃,噴著酒氣,滿臉憤恨的道:“不太好?是很不好!你們知道嗎?有人要我拿出五十五兩給他!五十萬兩啊,我得砸鍋賣鐵才能湊出……”
“憑什么!憑什么!”
“這些銀子,都是我祖輩辛辛苦苦,拿命換來的,憑什么他一句話,就讓我全給他!?”
“我就是不給,他又能拿我怎么樣???”
“哼,想拿我的銀子,除非我死了!”
李承祚滿臉通紅,雙眼憤怒,說到后面,幾乎是咆哮出來。
此時,魏忠賢帶著人,就站在門外,將李承祚的話,一字不落的盡收耳底。
孫云鶴看到了魏忠賢噬人般的可怕表情,低聲道:“督公,抓嗎?”
魏忠賢神情兇狠,雙眼都是殺意,語氣卻十分平淡的道:“當年,是他跪在我面前,執(zhí)意拜我為干爹,求我為他做主……”
孫云鶴看著魏忠賢的側(cè)臉,從心底里發(fā)冷。
官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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