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虎山村的村民沒有什么新年的概念,2007年的第一天,對他們而言就是個普通的冬月十三而已。
若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比昨天更接近過年了。
對農(nóng)村來說,過年是個大事。
在蜀州的農(nóng)村,又有一項是必須提前準備的:香腸臘肉。
哪怕是窮點,家家戶戶也會勒勒褲腰帶,盡量備上些。
不然過年的時候招待親戚端不上來掉面子不說,老祖先人也會覺得這子孫后代沒出息,讓他們連香腸臘肉都吃不上(當然,這只是傳統(tǒng)民俗里的自我想象。)
那些富裕的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會殺個年豬,香腸臘肉掛個滿滿當當,肉香滿院。
但像虎山村這種窮得掉渣的村子,雖然家家都養(yǎng)豬,但都是奔著賣掉換錢的,能舍得殺年豬的,都得是村里的“富人”。
比如顧大強家。
至于其他殺不起年豬的農(nóng)戶,就來幫個忙,然后低價買上一些,也就湊活了。
一個組三四十戶人,有那么四五家人宰上四五頭豬,基本也就夠用。
偏遠貧窮的小村落,多年磨合,自有其抱團取暖的生活方式。
今年,因為霍千里要留在這兒過年,再加上顧大強也想給胡老和老湯都送點香腸臘肉帶回去,便將殺年豬的時間提前了兩天。
元旦后的第一個周末,顧大強家里殺年豬的時候到了!
劉曉雨的攝制組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場景,一大早,就帶著人來到了顧家樓房前的院壩上。
經(jīng)過這些日子,村民們對這幫人和機器慢慢都熟悉了,見著也不拘謹,自顧自地忙活著。
院壩的土坡,已經(jīng)用鋤頭挖了一個灶坑,坑上擺著一口大鍋。
大鍋的不遠處,幾塊磚架起一塊水泥預(yù)制板。
水泥板的旁邊,還擺了張方桌,上面鋪著塑料紙。
劉曉雨化身好奇寶寶,拉著身邊的霍千里,這是干啥,這是干啥,問個不停。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開口道:“劉導(dǎo),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好奇可能也是今后電視機前觀眾的好奇,所以,帶著好奇用鏡頭慢慢看,一切都有答案?!?p> 劉曉雨:......
她眼露狡黠,“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霍千里白了她一眼,“你覺得我會不會跟你一樣傻?”
劉曉雨:......
她默默瞥了一眼霍千里,緩緩朝他身邊挪了一步,然后猛地一腳跺在霍千里的腳面上,瞬間逃開。
預(yù)想中的“追殺”并沒到來,霍千里只是默默看著干凈鞋面上醒目的泥印,幽怨地看著劉曉雨,“前幾天剛刷的?!?p> 劉曉雨愣了一下,旋即傲嬌地一扭頭,馬尾一晃,裝沒看見。
霍千里翻了個白眼,“多大人了還這么幼稚,小心遭報應(yīng)?!?p> 劉曉雨吐了吐舌頭,“略略略!”
這邊幼稚鬼在鬧騰,此刻的樓房外,聚集的不少人也在慢慢忙活。
一個婦人抱著一捆大柴,到那口鐵鍋下點上火;
另一個婦人提著水桶,朝里面倒上水,三桶五桶倒?jié)M一大鍋。
一個五六十歲的殺豬匠叼著煙,正默默磨著刀,動作緩慢又恰到好處,像是一名久不出江湖的絕世刀客。
他身后擺著一個香案,幾根未燃盡的細香生出青煙,從他的腦后升騰消散。
那是對豬神的祭祀,對刀下亡魂的超度。
樓房一側(cè)的路上,四五個男人站成一列,手里拿著各種棍子竿子,叼著煙有說有笑。
后院方向忽然響起一陣大喊,“來了!來了!”
隨著叫嚷,一頭白色的肥豬甩著蹄子就闖進了眾人的視野中。
在豬圈里蜷曲了大半個豬生,今天終于逃脫出來了!
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那還不撒開蹄子興奮狂奔。
站在樓房兩側(cè)的人立刻跺腳伸手,拿棍子又敲又趕,試圖調(diào)整它的行進路線。
一切都按照熟悉的計劃進行,肥豬不自覺地就被一步步趕到了院壩上,即將進入“伏擊圈”中。
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豬腦中靈光閃現(xiàn),還是生命本能察覺到了危險,肥豬竟然方向一轉(zhuǎn),朝著院壩另一頭沖去。
圍堵的漢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沒攔住。
肥豬沖刺的前方,赫然正是劉曉雨和攝影師!
眼瞅著兩百多斤的物種以瘋狂的態(tài)勢朝自己沖來,劉曉雨嚇得臉都白了。
在一旁的張洋快步?jīng)_上去,想要將豬撞倒,臨到頭卻瞧見豬身上臟兮兮的污垢,不免遲疑一下,就這么一遲疑,直接被豬拱翻在地。
看似漫長的過程,實則就一瞬之間,劉曉雨傻在原地,竟然連躲都不會了,只能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發(fā)出一聲刺破耳膜的,“啊!”
以至于,她沒有看見,一個系著圍兜的黃衣少年,猛地沖出,將那頭逃脫的豬撞翻在地的精彩場面。
一幫漢子連忙沖來,齊齊伸手幫著將豬按住,然后會系死扣的來給四個蹄子系上,直接給抬到了那塊水泥預(yù)制板上。
顧海濤拍了拍圍裙站起,看著劉曉雨,一臉疑惑,“小雨姐,豬跑過來了你躲噻?嚎啥子吶?它又聽不懂?!?p> 劉曉雨臉一紅,僵硬地岔開話題,“你上哪兒找的條這么丑的圍裙!”
顧海濤嘿嘿一笑,一拍胸脯,“你不懂,真男人,就是要在過年的時候,穿最紅的圍裙,按最肥的豬!”
說完他得意地挑了挑眉,走過去幫著按豬。
攝像頭自然也跟著過去,婦人將看熱鬧的小孩子們趕進屋子,殺豬匠拎著刀,熟練地捅進豬的喉管,猩紅血液便流進了地下放著的盆子里。
這一盆豬血,又是一道好菜。
等徹底死了,眾人將豬抬到鍋邊提前鋪好的塑料紙上,殺豬匠先將豬蹄洗了洗,然后在豬蹄上割開一道小口子,湊過去鼓起腮幫子吹了起來。
很快,豬身就變得鼓了不少,各處褶皺都被撐開,殺豬匠那根細繩子系著口子,舀起開水燙起死豬,接著拿起刮毛的專用刮刀開始刮毛,很快一條白白凈凈的豬就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后面便是開膛破肚,分下水,剃排骨、分肉塊之類的事情。
豬尿泡(也就是膀胱)被小孩子們拿走,吹起氣當球踢,能玩好些天。
刮下來的豬毛也被人收起,賣給收廢品的,能掙好幾塊呢。
整個攝制組包括劉曉雨在內(nèi)都看得津津有味,平常天天吃豬肉,這還是第一次瞧見怎么殺豬的。
前來幫忙的婦人們各司其職,洗腸子的,換水的,后廚幫忙分肉的,都弄得明明白白。
各家要買多少,買什么部位這些,早都跟顧大強商量好了,照著來,稱重給錢就是,這些都沒什么說頭。
忙活完了,今天中午這頓飯就是少不了的。
十二點,顧家的殺豬宴開席。
也就幫忙的這四五家人來吃,不然還真不夠吃的。
顧大強也沒忘了攝制組,給那邊食堂也送了幾大碗過去。
攝制組的眾人吃得滿嘴流油,紛紛感慨這現(xiàn)殺的土豬,真香!
霍千里跟胡老、老湯幾個也在顧家,吃著現(xiàn)殺的豬肉,開心地聊著。
忙活了半年,肩上的擔(dān)子終于稍稍松了些,各種工作都陸續(xù)走上正軌,眼下暫定的事情里,就只需把公路簡單修完,按部就班地悉心照料藥田,等著來年收獲之后,做好合作社覆蓋全村的準備就好。
幾杯烈酒下肚,歡聲笑語一片,眾人在這偏遠的山村,開心地吃著笑著。
“咦?哪兒來的車?”
一個村民驚訝地喊了一聲,兩桌人紛紛將筷子一放,扭頭看著公路上。
“嘿,還是一輛霸道,難得?!睖褴幤沉艘谎郏α诵?。
霍千里卻皺了皺眉頭,這個村子里,沒有人家里買得起這樣的車。
不管眾人如何想,車子自顧自地沿著路開了過來,走到村口,司機好像還問了個路,接著便開向了村委會。
霍千里跟顧大強對視一眼,似乎情況有些不對。
當車子停好,司機和副駕上同時下來一人,幫著拉開后座的車門。
兩個中年人各自下車,司機站在車旁,目送一行三人朝著村委會走去。
霍千里登時面色一變,筷子一扔便沖了過去。
來的這四個人里,有一個人是他認識的——縣委副書記郭浩然!
更關(guān)鍵的是,郭浩然,竟然落后半步,陪在領(lǐng)頭那人的身旁!
最前方中年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