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我要水。”
小女孩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
這是個不小的院落,布局十分的講究,小橋流水,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一看便是世代傳承的清貴之家。
只是小女孩的身邊,卻連丫鬟婆子都不見一個。
不遠(yuǎn)處,是個叫慈心堂的地方,尚書府老夫人正懷里摟著兩個寶貝外孫,與女兒女婿閑話家常。
下首坐著的是個年輕的婦人,雖然容貌姣好,眉眼處卻稍顯刻薄,穿著紫色的丁香花褙子,梳著京城最時興的回旋髻,看了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許婆子,猶豫了一下說:“娘,要不還是去請大夫吧,那丫頭要真是燒出好歹來,畢竟是咱家的孫女?!?p> 上首的老婦人衣服已經(jīng)有些破舊,手上卻帶著個極其粗的金鐲子,聽到女兒的話,原本就過多的眼白一翻,顯得格外的嚇人:“那個掃把星,死了拉倒。害死了祖父跟父親,絕了我江家后嗣,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難贖其罪。我就說嘛,她這種喪門星怎么會有太子妃的命。不必管她!”
一旁坐著的男子,長著一副不錯的相貌,可惜時不時冒出的眼底的算計很難讓人把他認(rèn)定為一個好人:“母親說的是,阿蘅你別多事兒啊。丫頭片子原本就不值得什么,源哥兒和翔哥兒才是以后重振江家的希望?!?p> 見母親與丈夫都反對,年輕的婦人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也開始逗弄起來母親懷里的兩個孩子,氣氛一時間和樂非常。
另一處房間里,孤零零的的小女孩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自己起床穿好了衣服,咬著牙從枕頭底下拿出了錢袋,一步步的向門外走去。
雪花越飄越大,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小女孩頭暈眼花地走著,可惜最后還是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漸漸被雪堆埋沒。
風(fēng)雪中,身穿綠衫的俊美少年像一棵挺拔的松樹格外顯眼。
他悠哉悠哉的走著,像是準(zhǔn)備赴一次紅泥小爐的風(fēng)雅之約。
雪越來越大,一串腳印剛踩出來很快就消失不見。
綠衫少年走到一個地方忽然停了下來,搖搖頭一臉無奈之色:“看來今天的酒怕是喝不成了?!?p> 接著也不見他使力,已經(jīng)半人高的雪堆猛得一下就被震開,已經(jīng)凍得臉色發(fā)紫的小女孩嘴里還在不停的呢喃著:“阿宋,阿宋....."
綠衫少年見狀,趕忙把小女孩抱了起來:“既然遇到我,那就是天注定你命不該絕。這小丫頭的面相可是不得了,以后會有大出息的?!?p> 話音剛落,綠衫少年帶著小女孩就消失不見,像是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十一年后
女官杜小舟此刻正穿著女官特有的霞色衫裙列席一場重要的御前會議。
在杜小舟身旁的御座上,皇帝陛下一身明黃云團龍服,頭帶紗帽,原本威風(fēng)八面,君臨天下的氣勢,可惜那龍有些委屈,那云似乎正在打瞌睡,而皇帝陛下此刻睡的可是一個香。
在這場代表國家最高權(quán)威的御前會議上,杜小舟是塊背景板,皇帝陛下則是個不可缺少的重要道具。
剩下的,才是真正可以說話的大爺們。
在皇帝身后左邊站著的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陳松今年已經(jīng)六十出頭的年紀(jì),算上當(dāng)今已經(jīng)伺候過三任帝王,內(nèi)宮的太監(jiān)無論是誰,都得尊一聲老祖宗。
皇帝的下首,內(nèi)閣首輔夏儒貞正在向皇帝稟報軍情,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今年已經(jīng)八十有一,雖然說話慢了點,但敘事卻依然清楚明晰。
“今年初,江浙兩地就有軍報傳來,東海有小規(guī)模倭寇活動,江浙總督派總兵鄧西賢前去剿滅,但是倭寇一向游擊形勢作戰(zhàn),主力難尋,鄧將軍雖然剿了一部分,卻未能造成重創(chuàng),這一次倭寇來勢洶洶啊?!?p> 這一番敘述下來,在場諸位臉色各異,杜小舟心里暗叫一聲高!
沉浸官場五十年,坐到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當(dāng)真是老成了精,似乎什么都沒說,又似乎什么都說了。
次輔的得意弟子,高岳陽大人兼任兵部尚書,鄧西賢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軍事天才,年富力強,未來不可限量。
清流派若是只有幾個文人,寫幾篇文章罵人,首輔大人從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就算他們拉動天下人一起罵,首輔還是首輔,夏家還是除皇帝外的第一家族,當(dāng)首輔日益老邁,次輔卻精力正好,底下人都是朝中的少壯派時,還在軍隊有了自己的人,首輔大人還不明里暗里使勁下黑手,還真是對不起那大奸臣的名號了。
“閣老此言,臣下難以茍同。古人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今年各地軍餉軍需差了可不止一個月,基本就沒發(fā)過,士兵們餓著肚子打仗,還趕跑了倭寇,公中體國之心,由此可見,如今倭寇來勢洶洶,鄧將軍疾援而去,不過閣老,要士兵們餓著肚子打仗到什么時候,餓久了,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張肅是先帝的老師,在士林中官聲頗佳,偏偏排名要居于夏儒貞的兒子夏瑞之下,偏那人除了有個首輔爹沒一樣強過他,自然是恨得不行,但凡能給夏儒貞父子帶來一絲不愉快就是張大人最愉快的事情,發(fā)工資這事兒,歸夏閣老的兒子管。
軍情在前,內(nèi)閣諸員不管百姓安危,不管領(lǐng)土被占,先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起了機鋒,這國家當(dāng)真是很讓人憂郁??!
更讓人憂郁的是杜小舟旁邊的皇帝。
都已經(jīng)這樣了,他老人家依然睡的香甜,時不時還傳來一陣細(xì)微的鼾聲,不過據(jù)皇帝陛下本人透露,此刻他正在與天對話,凡夫俗子不可打擾。
所以大家對皇帝陛下朝堂上公然偷懶的行為也就很有默契的當(dāng)做沒看見。
說不定還挺高興。
“陛下,陛下!”
戰(zhàn)況實在慘烈,杜小舟也懶得管皇帝游什么仙了,直接在某人耳朵旁邊喊到。
“啊啊,地震了!”
杜小舟喊的也是巧了,正巧一個不明物體飛來,若非皇帝陛下醒來后的本能一偏,估計直接砸到龍腦袋開瓢了。
“大膽!”
估計剛神游回來不太清醒,在內(nèi)閣會議上一向比杜小舟還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陛下猛的一拍,居然也震懾住了眾人。
代表國家最高權(quán)力中樞的內(nèi)閣閣員們,整官袍的整官袍,理官帽的理官帽,整理好了各自儀態(tài)才齊齊請罪:“陛下息怒?!?p> 杜小舟跟著陳公公也跟著請罪:“主子息怒?!?p> 內(nèi)宮稱主子,外臣稱陛下,以示內(nèi)外有別。
一場氣氛嚴(yán)肅的內(nèi)閣會議就這么詭異的結(jié)束了。
當(dāng)然,架吵完了,活還得繼續(xù)干。
杜小舟陸續(xù)接到內(nèi)閣遞來的如何應(yīng)對倭寇,如何調(diào)兵遣將,如何籌集糧草的奏折,整理好做完摘要之后報給皇帝,皇帝無異議便交由陳松用印。
公事忙完了,杜小舟準(zhǔn)備告退,睡了一天的皇帝陛下興致頗好,拿出封好的小木盒,開始引誘杜小舟。
“小舟啊,這么急著走干嘛,來來來,上次特供的雀舌茶,知道你喜歡,給你留著呢。”
杜小舟依然是一副板正的面孔,老老實實地坐下,熟練地燙杯,沖茶。
皇帝享受完香茶之后,又開始跟杜小舟閑話家常起來:“小舟啊,你們永州人一向愛喝鐵觀音,怎么你的口味這么像在京城長大的呢?”
眼神定定的看向杜小舟,似乎一定要從她嘴里得到一個期望的答案。
杜小舟放下茶壺,起身跪在地上:“陛下,就算您問一千次,一萬次,我也只有一個答案,我不是您想的那個人,已經(jīng)逝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回來的。”
皇帝聽了杜小舟的話,并沒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只是看著杯子浮浮沉沉的葉片,若有所思:“你說的對,已經(jīng)去了的人,怎么可能再回來,是我妄想了?!?p> 說罷,便揮揮手,讓杜小舟退下。
杜小舟慢慢地走著,努力讓自己不要回頭:阿宋,對不起,現(xiàn)在還不是跟你相認(rèn)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