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混雜著輕拂而過的微風組成了一段哀傷的曲調。
阿春已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越哭心里就越發(fā)難受。
可是,她無法停下。
因為,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如玉般的美人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旁,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心中也沒有任何悸動。
微風能拂起她鬢角的青絲,卻吹不進她堅硬如鐵的內心。
她好像化為了一尊玉像,這世上的一切悲苦都無法與她產生共鳴。她只是冷漠地傾聽著那些發(fā)自內心的悲鳴,然后不作任何回應。
在她們面前躺著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里,人世間的一切痛苦,一切煩惱都已離他而去了。
女孩看著他,想要說許多許多話,可是……卻說不出來。
她的心中有無盡的思念,有無盡的懊惱,甚至還有無盡的埋怨!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孤兒!
他是個小偷!
他是個膽小鬼!
他總是貪生怕死!
他很機靈,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他卻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愚蠢的選擇!
他向死神做了一個交易。
一個在他看來最公平的交易。
當顧無忌的槍對準阿春的那一刻,他成了全天下最勇敢的人,也成了最傻的人。
只因為,他一直記得……自己是阿春的哥哥。
雖然,阿春每天都在討厭這個膽小的哥哥??墒?,直到蘇成走后,阿春才意識到……以后只能在夢里擁抱自己的哥哥了!
“他們回來了?!庇裰橥蝗婚_口了。
“小乞丐?”
阿春勉強止住淚水,抬頭望去只看見秋小官與夕夢魂已來到她的面前。
“阿春,不要傷心啦。人死不能復生,蘇成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p> “可是……我真的……”阿春說著又哭了起來。
秋小官這下可有些慌了手腳,他從沒有見過女孩子哭,他也不知道要怎樣去安慰這位傷心的姑娘。
他只能在旁邊無奈地看著,小聲地說些安慰的話。
與這對年輕人不同的是,夕夢魂和玉珠就顯得平靜許多。因為,他們已不再年輕,他們已沒有了年輕時的熱情和沖動。
“夕大俠,你總算是活著回來了?!庇裰槿崧暤?,她的聲音已經比第一次與夕夢魂談話時溫柔許多,就好像天山神鳥身上的羽毛一般細膩溫柔。
夕夢魂聽著玉珠如此溫柔地說話,反倒還有些不習慣,但聽秋小官說她殺了顧無忌,心中還是有些敬佩之情,直言道:“這次我是僥幸逃生,聽說你殺了顧無忌。”
“不錯?!?p> “能殺死顧無忌,你的武功確實很高!”夕夢魂點了點頭,嘆服道。
“多謝夸獎!現(xiàn)在我要趕去玉磬書院,夕大俠是否與我一同前去?”玉珠真切問道。
夕夢魂揉了揉前胸,有氣無力道:“我也想和你同去,只可惜我氣力已盡,現(xiàn)在趕去那里恐怕也幫不上什么忙。”
“好吧,告辭!”玉珠遺憾道。
說罷,她向眾人拱了拱手,便施展輕功飛身離去。
當夕夢魂轉身看向秋小官時卻發(fā)現(xiàn)阿春已在他懷里睡著了。
“看來你倒是挺會哄女孩子的嘛!”夕夢魂打趣道。
“什么……夕夢魂你就別取笑我了,阿春這是悲傷過度加上哭累了才睡著的,和我有什么關系?”秋小官說罷,臉已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哈哈哈,你說得在理!”夕夢魂笑道。
秋小官無奈地撇了一眼夕夢魂,沒好氣地問道:“夕夢魂,你為什么不和玉珠一起去玉磬書院?”
“我為什么要去?”
“去幫洪方威山和白公子啊!”
“他們或許不用我?guī)兔?,倒是你倆……我可能要幫幫你們?!?p> “幫什么?”
“謝謝你們!要不是為了救我,蘇成也不會死。”夕夢魂感嘆道:“你們最好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走得越遠越好?!?p> 秋小官點點頭,神情凝重道:“等等我就帶阿春離開這里,去找葉升他們匯合?!?p> “那就好?!?p> “只是我不知道等我把阿春交給葉升以后我應該去哪里……”秋小官嘆氣道。
“你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疑問?”夕夢魂問道。
“從我記事起師父就一直在我身邊,是他教我武功,把我撫養(yǎng)成人的,我所知道的關于江湖的一切都是他告訴我的。離開師父時我以為我已經明白什么是江湖了,可是經過這幾天的事,我才發(fā)覺我對這江湖竟是如此的陌生!”秋小官沮喪道。
“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認為江湖應該是怎樣的?”夕夢魂突然有了興趣。
“我不知道,其實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江湖應該是什么樣子的,但至少不應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p> “現(xiàn)在的江湖是什么樣子的?”
“欺詐,謊言還有陰謀!為了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他們哪一個不是機關算盡,爭得頭破血流!”
“這就是你的看法?”夕夢魂問道。
秋小官沒有說話。
“你難道每時每刻都在睡覺嗎?”夕夢魂問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秋小官疑惑道。
“因為,人在睡覺的時候眼前才會一片黑暗?!?p> “江湖中難道還有光明嗎?”
“你覺得江湖是黑暗的,那你師父呢?”
“他……”秋小官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天下萬物皆有兩面,江湖上的人和事亦是如此。你的路還長,慢慢走下去,好好用心看吧?!毕艋暾f著拍了拍秋小官的肩膀。
秋小官聽言若有所思道:“夕夢魂,我以后還會見到你嗎?”
夕夢魂聽言,沉思良久說道:“如果以后你想見我,就來西國找我吧!”
“西國?”
“嗯。”
“聽說西國和這里不太一樣?!?p> “噢?”夕夢魂聽言微微一笑,問道:“你對西國了解多少?”
秋小官聽言沉思了一會兒,抿了抿嘴說道:“西國在通天山脈的西邊,它與東國最大不同是在西國最西邊就是一望無際的大?!瓕α耍≌f起大海,我還沒有見過大海呢!”
“除了這些,還有嗎?”
“還有就是我聽說京天曉已經統(tǒng)一了西國,而且他還在厲兵秣馬準備打下東國,一統(tǒng)天下?!?p> 夕夢魂點了點頭說道:“那關于西國的江湖你又了解多少呢?”
“挺多的,西國的名門大派,禪道宗師我就算沒見過也能說出他們的樣貌和一兩件事情。”
“你師父在講這些事的時候你一定聽得非常入迷。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在西國最不能惹的人是哪些人?”
“有,我?guī)煾刚f最不能惹的是天盟和蟻穴的人?!?p> “看來,你的師父還是很愛護你的。不過,我相信就算你師父再三叮囑,你也不害怕那些人?!毕艋暧朴频馈?p> “你怎么知道?”秋小官驚訝道。
“因為,我曾經也是個年輕人!”
“我雖然聽說過他們的厲害,但是我卻并沒有與他們交過手。”
“那你對天盟和蟻穴了解多少?”
“天盟是江湖上最大的門派組織,它是由江湖上三十六個名門大派組成的聯(lián)盟,其中較大的門派有數(shù)萬弟子,最小的門派也有幾千名弟子?,F(xiàn)如今在天盟中聲名遠播武林的高手就有兩百多人,而且實際人數(shù)恐怕是只多不少?!?p> “說完了?”
“完了?!?p> “那你知不知道天盟在許多地方甚至是東國都設有分堂,他給各地的小門小派,武館鏢局都定了許多規(guī)矩,一旦有人違背了這些規(guī)矩下場是非常嚴重的!”
“會怎么樣?”
“去年三月,鷹揚鏢局的總鏢頭魯大海在路過天盟分堂時沒有及時送上禮帖,便被‘一劍絕塵’柳無塵砍下了一條手臂,還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p> “什么!不過是一張禮帖罷了,為什么要把別人弄殘廢?”秋小官激動問道。
“因為,這就是天盟定下的規(guī)矩,誰違背了規(guī)矩,誰就要接受懲罰。魯大海還能活著,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p> “什么狗屁規(guī)矩!”
“你對蟻穴又了解多少?”
“蟻穴是京天曉手下的密探組織,近些年來江湖上許多厲害的殺手都是出自蟻穴?!?p> “你說說看有哪些?”
“據(jù)我所知有號稱‘五指殺生,一指奪命’的鬼爪;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燕無霜;獨力破解黎山千劍陣的烈陽;于三千禁軍中取安親王首級的玉琉璃;能在瞬間同時殺死六十二名江湖好手的百花羞……”
“看來你知道得還不少嘛!”夕夢魂說道:“你說得不錯,這些江湖上有名的殺手都是蟻穴的人,而且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蟻穴完成不了的任務?!?p>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成為了蟻穴的目標那我久必死無疑了,是嗎?”
“我希望你是個例外?!?p> “我發(fā)現(xiàn)你知道的事情好像非常多,而且你這個人身上的秘密也很多!”秋小官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
“嗯?”
“你和我?guī)煾?,洪方威山都是老相識,葉升與杜三也跟你打過交道,你還認得出御下府的殺手。按理說以你的本領和見識在江湖上一定是聲名遠揚的,可是我卻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
夕夢魂聽罷,微微一笑道:“每個人在這江湖生活久了總是會有些秘密的,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確實有秘密,但是我還不能告訴你,再說了我的秘密比起另一個人的身上的秘密來那簡直是微不足道??!”
“誰的秘密?”
夕夢魂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白易心?!?p> 有人說當你遇到想要殺死你的人時手里握著一把劍,心里總會安穩(wěn)許多。
因為這把劍會帶給你勇氣,而勇氣是戰(zhàn)勝恐懼,戰(zhàn)勝對手的必要條件。
現(xiàn)在,白易心的手里就握著一柄長劍。
這柄長劍并不是什么絕世神兵,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劍,硬木劍柄,黃銅護手,還有鑌鐵鍛造而成的劍刃,這真的是一把再尋常不過的劍了。
但是,當白易心握住這把劍的時候,他的神情就變得不再憂慮,不再恐懼,他得眼神也變得愈發(fā)堅定。
這種顯著的變化當然被在場的每一個人看在眼里,無論是趴著的,躺著的,還是坐著的,他們都清清楚楚得看在眼里。
平東鹿雖然目光一直放在白易心身上,但是他的手指卻在不斷地撥弄著案幾上的書頁,眼神中也透露著一股似笑非笑之意。
比起平東鹿的“拘謹”,苦湖叟倒顯得更愜意些,他斜倚著門檻,懶散地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那細長的黃銅煙斗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熠熠生輝,就好像變成了黃金一般。
只可惜,黃銅煙斗就是黃銅煙斗,它永遠都不可能變成黃金。
“白公子,你就這么怕死嗎?”平東鹿譏諷道。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得毫無意義?!?p> “那怎么樣才算死得有意義?”平東鹿問道。
“就算我要死,我也要先殺了你再死!”白易心堅定道。
“哈哈哈!”平東鹿笑道:“你?你能殺我?你怎么殺我?”
“我用這把劍就能殺了你!”白易心說著舉起了手里那把普普通通的劍。
平東鹿見狀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然后嘴角上揚詭笑道:“好?。∧悄銇須⑽已?!”
苦湖叟還是悠閑地抽著旱煙,時不時吐出兩口濃煙,眼神散漫地看著白易心。
“好!”當白易心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他已躍身而起,長劍一挺向這平東鹿刺去,而平東鹿還是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然而,就在白易心的劍尖離平東鹿還有一丈距離之時,他竟突然運力后翻,向著坐在門檻上的苦湖叟刺去!
眾人都未想到竟有如此變化,連端坐在那里的平東鹿都不由得瞪大雙眼,撫案起身,準備攻向白易心。
但是,就在平東鹿剛剛起身的那一刻,他便頓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
當白易心前腳剛剛落地的同一時刻苦湖叟竟閃身到了白易心的背后!
白易心的全力一劍毫無疑問的刺空了!
他并不是一位用劍的高手,當他眼睜睜地看著苦湖叟那鬼魅般的身影從他身旁閃過時,他的長劍還是不受控制地照著既定目標刺去。
最終,那失意的劍尖劃出一道無力的陰幕,刺破了耀眼的陽光,帶走了最后一絲希望。
這一刻,白易心陷入的徹底的絕望之中,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機會,所有的希望,他已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也預料到了所有人的結局!
鮮血!
死亡!
終結!
從寒風刺骨的吳記酒館到殺機四伏的玉磬書院,地獄的鉤鐮終究還是追上了這些可悲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