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我泡了杯咖啡,端著杯子走進陽臺。天空中灰蒙蒙的,大概是昨夜下了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
搬出來一個星期了,我也漸漸地適應(yīng)了這種在外合租的生活。偶爾晚上沒事的時候回宿舍跟田哥日成打打游戲,刷刷存在感,這種白天上班晚上清閑的生活真的是舒服的過分。
付源找到的房子就在附院附近,在陽臺就能看到醫(yī)院的院子。住處離得近了,不用著急出發(fā),所以才能如此氣定神閑。實習(xí)一轉(zhuǎn)眼一周了,我們的第一個崗也都順利地度過。
“今天周幾了?”
客廳里傳來了付源的聲音。
“周三?!?p> 我喝了口咖啡,沒有回頭看他。
“周三?那今天得去疾控中心啊?!?p> 我端著咖啡回到客廳,看到付源正在穿襯衫。
“為啥去疾控?”
“送樣本,HIV陽性樣本送去疾控中心復(fù)檢你不知道?”
付源一臉鄙夷地看著我。
“HIV陽了咱們是不能直接下發(fā)的,樣本要送去市疾控中心,由他們復(fù)檢之后如果陰性的給咱們回復(fù),如果也是陽性的就要通知本人了?!?p> 付源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咽下,給他鼓了鼓掌:
“付公子越來越像個醫(yī)生的樣子了。”
付源鼻孔快沖到天上去了。
“這些你怎么知道的?”
“呵,我無所不知?!?p> 我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把杯子沖洗干凈。
“別放屁,說人話?!?p> “好吧,是陳老師告訴我的,這周周一到周五她帶我,昨天叫我做好準備周三去送樣本。”
我就知道,這貨只是想在我面前裝一個蕩氣回腸,婉轉(zhuǎn)悠長的逼。
“你怎么去?騎小電摩?還是打車?給報銷么?”
“那倒不用,聽他們說醫(yī)院給派車。希望是救護車,我還沒坐過呢。”
付源穿好了衣服,我也收拾好了東西,背上包準備出發(fā)去上班。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揍你一頓,這樣你就能坐救護車了?!?p> 我瞟了一眼窗戶外,補充了一句:
“哦我忘了,這點距離你匍匐前進可能都比救護車快?!?p> “有好遠死好遠給爺爬!”
“敬威,等下有空把這幾個TPPA做了。”
申老師遞給我一張項目單。
“好的老師。我去加板子。”
我原本以為一位老師只在一個崗位,后來才知道原來每個崗的老師幾乎每天都在變。其實這樣也好,在同一個崗位干久了,重復(fù)機械性工作很容易導(dǎo)致出錯。
我放下了手里的說明書。我聽了孔老師的建議,看了一個星期說明書之后的確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
“嚯,可真是不少。這些都是主動來查的?”
我從申老師手里結(jié)果單子。從上到下足足有二十多個,還真是驚到我了。
“有門診來的主動篩查的,也有體檢中心送來的。大多數(shù)都是體檢中心送的入職體檢?!?p> 申老師一邊講一邊從旁邊的盒子里找出一盒TPPA試劑。我從桌子下的柜子里翻出三個塑料加樣板。每個板子可以做12份樣本,一共是27個樣本,剩下的還能留著做下一次。
雖然檢驗科很燒錢,但是節(jié)儉點更好。
“老師我有個問題?!?p> “嗯?怎么了?”
在電腦前審報告的申老師抬起頭看我。
“我們已經(jīng)做了TPPA了,為什么還要做trust?不會多此一舉么?”
我感覺到申老師笑了一下,雖然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
“Trust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確定,確證的意思。”
付源在一邊搶答。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的,畢竟我這個英語水平,am is are加起來都不認識五十個單詞。
“對。梅毒trust試驗全稱是甲苯胺紅反應(yīng)試驗,是梅毒的篩查試驗之一,篩查的是梅毒非特異性抗體?!?p> 申老師頓了頓,繼續(xù)說:
“TPPA是梅毒螺旋體顆粒凝集試驗,檢測的是梅毒特異性抗體?!?p> “所以二者聯(lián)合檢測可以提高準確性對么?”
“可以這么說。簡單講TPPA是為了確定有沒有感染梅毒,而trust是為了鑒定梅毒活動度。如果一個人TPPA陽性但是trust陰性,就說明他感染過梅毒但是痊愈了。”
申老師想了想,又補充道:
“也不排除是極早期梅毒感染,或者免疫缺陷。這就要結(jié)合他的臨床病歷了?!?p>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免疫缺陷……那是先天的?”
“HIV啊。”
付源翻了個白眼。我大概是大腦宕機了,居然把這個忘了。申老師沒忍住,笑出了聲。
“懵了懵了?!?p> 我不好意思的敲了敲腦門。
“老師我加完了。”
幾分鐘之后,我處理好了最后一份樣本。為了測定滴度每一個孔都是要梯度稀釋的,雖然加一個很容易,但是多了就容易亂。所以每次做這個我都必須要小心翼翼,萬一一個走神加錯了少說整行都要重做。
“嗯,辛苦了。這個還得等等才能出結(jié)果,你先出去歇會吧。給他放在那邊冰箱上吧,別被人碰了?!?p> 我看了一眼,抬手放在了最高的冰箱上面。186的身高,我很驕傲。
“唔……其實我說的是旁邊那個矮的……”
申老師眨眨眼睛。
“拿下來吧,不然等會不好看結(jié)果?!?p> 隨即,又補充了一句:
“個高真好。”
“傻大個唄?!?p> 付源在一邊吐槽,在確定了一下他沒在加樣是在劃水后,一拳捶到了他的后背上。
“說好的山東大漢呢,你到一米八了么?”
“不好意思啊,讓你失望了,小爺正好一米八?!?p> “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摘下了手套扔進垃圾桶里。
“走吧,出去歇會。這屋里太熱了,看我手上這個汗出得,都泡白了?!?p> 2
“敬威,你這會有事么?”
休息室里,我正在給盛明明講這幾天碰到的奇葩事,付源的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有事?!?p> “啥事?”
“忙著調(diào)戲盛明明?!?p> 我抬頭看著付源,露出一個很欠揍的表情。
“去你丫的。沒事的話跟我一起去疾控中心?”
付源揮了揮手中的本夾。
“我哪有空,我那TPPA還沒出結(jié)果呢。”
我放下手機,趴在休息室的大桌子上。
“要不……你幫我去跟申老師求求情?”
“求情?求情干嘛?”
申老師突然走了進來,打開水龍頭一邊洗手一邊問我。所以絕對不能在背后說人,否則萬一當事人聽到了多尷尬。還好沒說別人壞話,不然直接社死。
“付源說讓我陪他去疾控中心送樣本,我說TPPA還沒做完呢,去不了?!?p> 我有些期待地看著申老師。
“要不……您放我去?”
申老師看著我笑了,問:
“想去?”
“嗯嗯嗯。”
我趴在椅背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行吧,那你去吧,反正TPPA出結(jié)果還有段時間。有一點,你倆路上注意安全啊?!?p> “放心老師,陳老師給我開了單子,我們坐醫(yī)院的車去?!?p> 付源從本夾里抽出一張單據(jù)。
“醫(yī)院的車?是救護車么?”
我有些期待。
“你想多了,是醫(yī)院的皮卡車?!?p> “我去,您老人家沒事吧,臉白成這樣?”
我聽到付源坐在我旁邊打了個嗝,放下手機一抬頭就看到了他那張煞白的臉。
“別碰我,我有點……唔……惡心……”
“你別吐車上啊,我可賠不起。”
我跟付源坐在后座,裝著樣本的箱子放在腳底下。司機大哥是真的猛,一腳油門一腳剎車配套著踩。車子一會像火箭一樣往前沖,一會又突然來了個急剎,愣是把皮卡車開出了推背感。
“放心,吐不出來,吐也要等到下車再吐?!?p> “之前咋沒發(fā)現(xiàn)你還有暈車的毛???”
車里開著音響,我小聲地問,確定司機大哥聽不到。
“以前沒有,但是自從考了駕照,坐別人開車我都……”
“懂了,矯情?!?p> 疾控中心離醫(yī)院不算很遠,所以很快我們就到了目的地。一下車付源就一腦袋扎進了旁邊的綠化帶,我趕緊跟上去摸他的后背幫他順氣。
“你沒事吧……”
“有事……”
“要不要我?guī)湍闳泝x館提前定個位置?”
“滾?!?p> 疾控中心的主樓正在裝修,我們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到工人往外運東西。在和門口的保安大爺說明了情況后,大爺放我們進了大廳。
“這疾控中心外頭看著挺大,怎么里頭跟敘利亞戰(zhàn)場似的?!?p> 我用手趕著空氣里的塵土,可是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用。
“這運氣也真是可以了,八百年不來一次疾控中心,來了還趕上人家裝修。”
付源看了一眼樓層指示圖,叫著我去坐電梯。
“走吧,八樓。你來摁,我嫌臟?!?p> 我:“……”
“老師您好,我們是附屬醫(yī)院的,來送陽性樣本?!?p> “好的,你們跟我來吧?!?p> 我敲了敲門,里面一位女老師應(yīng)聲起身,帶著我們走到了另一間實驗室。
“需要核對一下樣本信息,沒有問題的話簽個字就好了?!?p> 我打開文件夾,和付源一起對著血清樣本看名字。
“17歲?學(xué)生?”
他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這么離譜的信息還是有些震驚。
“我靠這干嘛了?”
“沒干好事唄,現(xiàn)在的年輕人開放得很?!?p> 付源無奈地說。
“我之前見過最小的一個,15歲男生。”
“那這個69的咋回事?”
“我不想評論?!?p> 房間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外面轟隆隆地砸墻聲。
“老師我們核對好了,一共8個樣本,名字沒錯?!?p> “好的,辛苦你們了,來這里簽一下字吧?!?p> 女老師遞給我一個冊子,我大概掃了一下,不止有我們醫(yī)院,還有其他醫(yī)院送來的樣本。
數(shù)目觸目驚心。
“老師……每周的陽性樣本真的這么多么?”
我有些難以置信,問道。
“這只是醫(yī)院做出來的陽性,所以只是疑似的。我們接收到之后會重新檢測,其中也會有一部分陰性的,我們會退回去?!?p> 女老師解釋道,隨后指了指旁邊的冷凍柜。
“不過退回去的也只是一小部分。看到那邊的柜子了么,里面封存的都是陽性的?!?p> 幾臺一人多高的冷凍柜安靜地放在角落里,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大概有千份樣本了。
除了觸目驚心,我沒有別的形容詞。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回去的路上,付源問我。
“沒啥,就是在想剛才的事”
我側(cè)過身子,看著付源。
“那個孩子,才17歲?!?p> “是啊,才17歲?!?p> 付源沒有看我,淡淡地說。
“你17歲的時候在干嘛?”
我問他。
“我?忙著學(xué)習(xí)。山東的高考有多卷你又不是不知道。”
3
一路無言,不止是因為我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孩子,也是因為……付源的臉都快綠了。
不得不說司機大哥的技術(shù)真是有待提升,不光付源,我都覺得有些惡心了。
付源一進醫(yī)院就沖進了廁所,還好他在把腸子吐出來之前把箱子托付給了我,還特意交代如果他死在廁所里了,一定要把箱子送回科室。
我真的很好奇他胃里怎么還有東西,明明在疾控中心的草坪里已經(jīng)吐過了,還把門口的大爺氣了個半死。
“回來了?挺快啊?!?p> 我把箱子交還給陳老師,還順帶把反饋單據(jù)交給她。
“怎么就你一個人?付源呢?”
“哦,他……去廁所了,一會回來。”
我沒有告訴她付源的慘狀。
“行,安全回來了就行。對了敬威,剛才申老師找你來著,你趕緊去看看吧?!?p> 陳老師收好單據(jù),又把箱子放回原處。
“好。我現(xiàn)在就回去看看?!?p> “申老師,您找我?”
我走進生化免疫室,申老師正在做trust。我走過去小聲地叫她。
“啊?;貋砹?,還挺快的。tppa到時間了,我看過了準備做trust,你也去看一下吧?!?p> “好的,我現(xiàn)在就去?!?p> 其實對于tppa的判定,我是不太熟練的。紫色的顆粒聚集在一起就是致敏了,判定陽性;沒聚在一起就是陰性。而且因為是梯度稀釋的,所以會涉及到滴度問題。
“嚯,27個樣本,陽了8個。嘖嘖。”
看著板子里紫色的凝集顆粒,突然有些想笑。尋花問柳,只怕這次真的要醉死溫柔鄉(xiāng)了吧。
“是啊,不過我們還需要做一下trust確證一下。只有TPPA陽性的前提下trust才有意義。”
申老師在紙板上加好了試劑,一邊加一邊問我:
“你知道在混勻試劑和血清的時候,應(yīng)該先低后高還是先高后低么?”
“應(yīng)該先低后高吧,這樣對濃度的影響小一些。”
我看著申老師手里的操作,想起了之前在實驗課上講過的技巧。
“對,如果先高后低的話,難免會把高濃度的溶液帶進低濃度里,這樣會造成一些影響?!?p> 申老師加好了一個紙板,把它放在水平震蕩儀上。我學(xué)著她的樣子,加好了剩下兩紙板。打開機器的開關(guān),機器開始震蕩。五分鐘后,我們打開蓋子,觀察里面的凝集情況。
“老師您看,這五個是陽性吧?!?p> 我小心翼翼地把紙板端下來,有幾個凹槽里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凝集情況。
“嗯,這種出現(xiàn)明顯的紅色凝集顆粒的我們就可以判定為陽性,這種TPPA和trust雙陽就可以認定是感染了,另外三個陰性的很大概率就是既往感染過但是經(jīng)過治療痊愈了的。”
申老師分別抄下了他們的樣本號,坐回電腦前錄入信息。
“不過還是要結(jié)合他們的病歷,具體情況具體分析?!?p> 對于這種傳染病的患者,醫(yī)院都會有記錄備案,也會留下紙質(zhì)單據(jù)。不過也不用擔心會被泄露,因為出于醫(yī)德和醫(yī)患倫理,病人的一切信息都會被嚴格保密。出于好奇,我拿出了文件夾里曾經(jīng)記錄的那些單據(jù),里面的信息可真的是令人瞠目結(jié)舌。
“21歲?女生?woc!”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沒忍住。
“什么21歲?”
付源走了進來,臉色緩和了不少。
“沒事,一個患者?!?p> 我把單據(jù)夾回去。
“看著臉色好了不少,你沒事了?”
“還好,吐出來歇了會就好多了。我發(fā)誓以后除了我開車,什么車我都不想坐了?!?p> 付源拉過一把凳子,坐在了試驗臺旁邊。
“其實梅毒不少見?!?p> 申老師錄好了信息,叫我們一起整理試劑準備結(jié)束上午的工作。
“包括艾滋,還有細菌室做的淋球菌,每周甚至每天都會做出來?!?p> 曾經(jīng)以為這種事離我們很遠,但是今天見到的事情不得不讓我相信,這個世界是有瑕疵的。
“那……一般都是些什么人群容易……得那啥?”
我問得很委婉。
“艾滋的話最常見的就是同性。雖然啊,我不歧視也不反對,但是我絕對不支持?!?p> 說完,付源看了我一眼,我不自在地打了個冷顫。
“看我干嘛,我直的。”
我不由得站的離他遠了點。
“對,還有就是一些生活比較……豐富的?喜歡去尋花問柳的,這種人得梅毒艾滋之類的疾病會很容易?!?p> 申老師想起了什么,突然很神秘地說:
“跟你們講個事情,細菌室的老師曾經(jīng)跟我們說,他們曾經(jīng)在一個患者的痰液里培養(yǎng)出了淋病奈瑟菌?!?p> “淋病奈瑟菌?那玩意咋會出現(xiàn)在痰……哦~咦呀!絕了?!?p> 最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付源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才突然明白。
“懂了吧,在醫(yī)院里什么事都能見到?!?p> 聽得我頭皮發(fā)麻,趕緊從濕巾盒里拽出幾張消毒濕巾,用力地擦剛才桌子上放過樣本的地方。還好全程戴著手套,不然我真的要被嚇死。
“不過咱們作為醫(yī)生,一定要保護好患者的隱私,也不能歧視患者。但是作為一個正常人,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潔身自好。管不了別人,但是一定要管好自己,明白了吧?!?p> 申老師很認真地跟我們講。
“明白了……”
我和付源連聲回答。
“付源你哪天休班?”
回到家,我躺在沙發(fā)上問。
“明天,怎么了?”
“我后天休班……要不明天晚上叫田哥日成他們一起來家里吃火鍋?”
我提議到。
“也好,搬來這里之后要么食堂要么外賣,吃個火鍋也算打打牙祭了?!?p> “行,那我去群里喊一聲。明天下班了火鍋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