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為啥大家都責(zé)怪青離受騙,沒人追問云舒為何說謊呢?
——————以上是頗出意料的分割線————————
`
`
無論在但丁對七宗罪的排序,或是中國一句深入人心的觀念中,淫欲都是惡德之首。
————————————————————
`
才不過初更,月亮還沒有上來,但青離已經(jīng)在海邊站了很久了。
沙灘很空曠,勞累了一天的漁民不會有心思來欣賞傍晚的海景,往斷崖的方向看去,崖下橫系了一只小船,隨浪濤輕輕起伏。
青離正看得眼睛疼,身后響起了一聲輕佻的招呼。
聽聲音就知道,是那女人。
她頭皮發(fā)麻地——她對那女人的感覺已經(jīng)從厭惡幾乎轉(zhuǎn)到打怵了——回過身看了一眼,果然是她。
“你又來干什么?”青離語氣警惕,心里卻在發(fā)毛,哀鳴道,我不記得得罪過你,你就換個人折騰不行么?
“我來開價的。怎么,不想聽???”
開價?對了,早上她說了那一大通只是定金,也就是說,還有更多的消息???青離一下反應(yīng)過來,于是又顧不上反感或是生氣,忙道:“快說!只要我付得起的!”
“呸,你以為錢能買一切啊?”女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青離無語,居然被這種女人義正詞嚴(yán)地鄙視了一回。
女人看她不響了,淡淡笑起來。“我要你坐在這里聽我把我的故事講完,這就是開價?!?p> 這話讓青離大為驚詫,打死她也想不到女人的要求會這么簡單而奇怪。
然而她想到早上女人那樣興致勃勃地描述著那些不堪入耳的細(xì)節(jié),忍不住略帶諷刺地滑了一句出來:“講給我不是浪費(fèi)了?你若講給個寫話本的,保證幾天洛陽紙貴?!?p> 話說出口她有點(diǎn)想往回收,來這里她忍氣吞聲成這樣,還不都是為了姐姐!要是這當(dāng)口惹這無賴一個不高興,告訴她點(diǎn)假消息什么的,那才叫一個前功盡棄。
兩個人的對峙中,在乎得多的那個人,永遠(yuǎn)是輸家……
不過意外的是,女人沒生氣,只幽幽笑道,“他們只要聽床上段子,可我要講得是完完全全的故事?!?p> 青離這才注意,女人今晚有點(diǎn)不同,雖然衣料仍然是薄透露當(dāng)?shù)溃辽僬镜弥绷?,沒再搔首弄姿,語氣也沒有以往的放浪。
于是她帶著疑惑地點(diǎn)點(diǎn)頭,“你說就是了,我聽著?!?p> “你還沒問過我的名字吧?”女人第一句話是這樣。
青離有點(diǎn)好笑,但也配合地開口去問。
“朝云,我叫朝云,好聽么?”女人笑起來,不過這笑不見嫵媚,竟反而透出幾分燦爛。
青離心里訝異一下,以為這女人應(yīng)該叫個什么“金蓮”之類的,不過當(dāng)然并沒表現(xiàn)出來。
“我做姑娘時是沒名字的,就叫一聲‘小六’,這名字是個秀才給起的,起時給我講了一堆故事,什么楚王在巫山的……那時我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女人笑著,仿佛有些疲倦,可又止不住地要講話。
“我十五歲上,嫁了一個進(jìn)士做小。親戚都說我這是修來的福氣嫁的好,進(jìn)士那是什么人!讀過圣賢書的,放了道臺坐八抬大轎的!就算家里有個大娘子厲害些,進(jìn)士那人看著斯文干凈,一開口都是一套套的,想來也不會吃苦?!?p> “我聽著,未嫁前心下也一直歡喜,哪知道……”女人搖搖頭嘆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這也是后來秀才教的——說的就是那人……”
“在外頭,他說什么一心為公鞠躬盡瘁,私下里財(cái)物收到要多蓋一間庫房,外頭說什么謙恭禮讓君子之風(fēng),回家里天天算計(jì)如何彈劾哪個同僚,在外頭說什么存天理滅人欲圣人之德,回家后在我身上……”女人頓了下,笑道,“床上的事不細(xì)說了,那個留給寫話本的講去?!?p> 青離莞爾,放松了些,聽女人繼續(xù)說下去。
“開始的時候,他差不多天天到我這兒來,可不出兩個月,他就對我膩了,加上大老婆管得緊,一個月只來我這兒一兩天。”
“我心里不喜歡他,甚至還煩他,但他這一不來,我才知道什么叫曠得厲害,每天每天過的白水一樣,只想等他過來加上鹽?!?p> “不知怎的,不出一月,全府上下都知道了這個事兒。有那好事的家丁趁沒人就來我門口嬉笑,說什么‘棗兒也給哥哥嘗嘗’之類的。我罵,用石頭砸,可罵跑了砸跑了一會兒又回來。”
話到這里停了一下,半晌,女人竟吃力地笑起來,“兩年前我想到這事還老哭,可現(xiàn)在,終于是沒淚可流了?!?p> 青離也沒有話,她可以想到,對一個羞恥未泯的人,那是何等的難堪。
“可這府里也不是完全沒人待我好的?!迸顺聊粫?,語氣突然轉(zhuǎn)了下來,“就是給我起名那個秀才——進(jìn)士忙著應(yīng)酬,幾個公子小姐都是他在教。他教書的地兒在我東院,有時就便兒繞來看看我,教我識幾個字,或是搖頭晃腦地講大道理,很多我不怎么懂,就是因?yàn)檫M(jìn)士,還記住個‘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那一段兒,我白兒黑兒地想著他,想他跟我說話,跟我笑,有時也瞎想著他跟我那個。進(jìn)士來不來我壓根不管了?!?p> “這時候我已經(jīng)特別恨進(jìn)士了,我覺得好人就是該做得跟想得一樣,所以有一天,秀才來時,我就脫了衣裳在房里等他?!?p> “沒想到他一下背轉(zhuǎn)過去了,滿口什么‘勿視’?!?p> “我氣急了,過去罵著他說沒想到你也跟進(jìn)士一樣的,我不信你心里不想跟我上chuang,偏要裝一副圣人相。”
“他說那不一樣,然后又是一通道理,掙開我手走了?!?p> “我心里那個恨哪,恨進(jìn)士,也恨秀才,回頭,卻正好看見一個黑壯長工趴在窗戶后頭偷瞄我的光身子,我認(rèn)得他叫二狗,就把他叫進(jìn)來了?!?p> “本來我只是賭氣,想跟他弄一次,讓那兩個男人當(dāng)回王八就算了,沒想到,這一下,離也離不了了?!?p> “我們從早上X到下晚,大婆娘的賤丫頭快送棗來才罷休,他走了我還張著嘴在那兒想,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進(jìn)士根本是個太監(jiān)!”
“有了一次不要緊,他得空便往我這邊跑起來,老天也長眼,進(jìn)士突然得了急病,全家都圍著轉(zhuǎn)去了,沒人顧得上我們兩個?!?p> “給進(jìn)士買棺材沖一沖時,秀才又來找過我一次,問我要是進(jìn)士死了,愿不愿意改嫁給他?!?p> “我這時全天里頭,大概還有一二刻還想起他教我識字,剩下的時候,不是在跟二狗XX,就是在想著跟二狗XX?!?p> “我看他那瘦樣兒,床上估計(jì)還比不上進(jìn)士,這時我已經(jīng)嘗慣甜頭了,哪能再跟他去干熬,所以一口就回了他?!?p> “進(jìn)士才蹬了腿,大婆娘就要把我發(fā)賣出去,我便跟二狗回來了?!?p> “沒想到,消息比人還快,二狗的老娘聽說我是死了丈夫改嫁的,又知道我們是私通在先,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不讓我進(jìn)他家門。”
“沒奈何,我拿了原來一點(diǎn)積蓄,開了家小店,跟二狗搬出來過活?!?p> “二狗與我初時還恩愛,可漸漸不知怎么就淡了。每晚從六七次少到一兩次,還經(jīng)常草草就完了。”
“而且,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不那個的時候,根本沒話說。面對面悶頭坐著,跟受刑似的?!?p> “所以我想辦法,拼命找回當(dāng)初那甜頭。”
“我買chun宮圖,弄藥,玩各種樣兒,只求讓他再膩上我?!?p> 青離聽著,本來有些唏噓,但心里裝著姐姐的事,看月亮漸漸升高,不由焦躁起來,而女人還在絮絮說著:
“今年有一天,我聽說秀才死了,他家那邊鬧大災(zāi),本來官府念他是讀書人,特地給了半斗雜豆賑濟(jì),不想他將大半給了老母后,遇到兩個準(zhǔn)備換了孩子來吃的婦人,想來想去,竟連余下的一點(diǎn)也舍出去了。”
“然后我突然想起那時他背著身跟我說的話,那話文縐縐的,我以為我從來沒記得過?!?p> “他的原話是:‘愛yu之心,人皆有之!能使惡德不欺善念,邪思不墮褻行,是圣也!’”
青離怔了一下,剛想說什么,卻有一艘小船突然駛?cè)肓怂囊曇爸畠?nèi),滿月的明亮下,雖然頗遠(yuǎn),也清晰可見船尾一人飄揚(yáng)的流蘇。
那人背著臉,但青離認(rèn)得衣服極像是紫迷最愛的一件紫仙羅,遂一個猛子跳起來沖過去了。
“別去!”女人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那是我要找的人!”青離眼看船越飄越遠(yuǎn),發(fā)急掙道。
“你答應(yīng)聽我說完故事!”
青離急氣,剛覺得她有點(diǎn)可憐之處,怎么又這般可恨起來,遂沒輕沒重地一把推開,箭頭一樣向那大船飛過去。
“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身后傳來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叫。
?。ㄆ呤率鬃锼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