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 進(jìn)入歷史的案件(六)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ting花。
——[唐]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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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倦,思緒遲滯,沈捕頭不如先讓大家回房歇息,明日報與官府,他們自會查的?!卑撞璧?。
云舒無奈,自己這里還許多不解,總不能讓大家一起在寒地里站著干等一夜吧,只好點頭,于是各自散去。
沒想到,賽張飛走到一半,突然哇哇叫起來。眾人為之側(cè)目。
原來是自打剛才搜查房間,他便提了那柄通天錘在外行走,不想天氣太冷,手上細(xì)汗,沾那金屬,一不小心竟凍上了,他用蠻力去扯,連皮帶血撕掉一塊,因此一時疼痛叫嚷。
“張兄果然不慣來寒地走鏢的。”二李逵見狀道,“這等情形,連忙進(jìn)屋就好,屋內(nèi)氣暖,冰凌片刻就化了,那時放手就不礙事?!?p> 眾人勸慰幾句,正要回房,卻聽身后又是一聲驚呼,發(fā)出者卻是云舒。
“我知道了!”
“諸位留步!”云舒忙上前抱拳道,“此次我前后貫通,都想明了,請諸位再稍作逗留,聽我一言,不然只怕要給兇犯時機(jī),毀了證據(jù)去!”
眾人狐疑,但也轉(zhuǎn)回來聽他講。
“銀箭不黑之謎可解矣!因為銀箭并未發(fā)射,射死王富戶的是狼毫筆!”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笑色,秀才先說出來:“大人說笑了,那狼毫最是柔軟,為寫詩作畫而制,哪能殺人?”
“謝兄說的是平日,可別忘了現(xiàn)在是數(shù)九寒天。只要有水,什么東西都能變得堅硬如鐵?!痹剖嫘Υ稹?p> 笑色變成驚聲,參照賽張飛之手,大家立刻明白了這點。
“可若用筆,死者頸間蛇牙何來?”行者想想,問。
“諸位可還記得劉兄講的換槍頭之規(guī)制?”云舒道,“若只是三寸朱筆,一旦不中要害,則事必敗,所以兇犯要取白日那蛇毒牙,安放在筆頭上。安放方式,一如換槍頭之理,將筆毫微微打濕,套上中空蛇牙,頃刻間便可凍住,于是成了一支見血封喉的毒箭。”
“慢著,這不是回到方才在下所問之題,射中后,箭自然留在死者身上,為何不見?”秀才不解道。
“這卻是一處妙招?!痹剖婕?xì)細(xì)推演道,“方才李兄說的,屋里氣暖,鮮血溫?zé)?,冰凌于是須臾得化,筆便脫落,只留蛇牙在頸上。而筆上想必系有細(xì)線,一扯之后就回到兇犯手中,雪地上之細(xì)長血痕,就是如此留下的。蛇牙上余有幾根棕色獸毛,說明曾置于狼毫筆頭;而秀才房中最后找見的那支狼毫,上面不與其他的同是顏料,而是血跡,自然更是鐵證!”
眾人聽得面面相看,似有嘆服之意,唯有一邊劉快嘴臉色陰沉,上來打斷:“句句不離弓弩,看來沈大人是鐵心認(rèn)為我是兇犯了?”
“事實恐怕正是如此?!?p> “我與那王富戶無怨無仇,面也未見過,我卻為何要殺他?”
“你們冤仇,我不知道,只是你絕對早有預(yù)謀?!痹剖嬲谅?,道,“那弩弦崩斷時,你反應(yīng)甚是奇怪,當(dāng)時我不解,現(xiàn)在想想,卻因為你早想好要埋伏在那斷壁之內(nèi),正對主房西窗,射殺里邊的人?!?p> “你瞧瞧你瞧瞧,大人也提到弩弦崩斷,我卻用何射箭?”說書的抓住機(jī)會,反駁道。
“這是因為你有同謀,供了你弦?!?p> “大人這話差了,在這兒站著的我以前若是見過一個,叫我天打雷劈!”說書的賭咒。
云舒目光如炬,沉聲道:“萍水相逢之人因有利益結(jié)成同謀的案子,我也破過幾個。而且這同謀厲害之處在于,憑著突發(fā)的事,見到各人手上東西,竟能立刻設(shè)出如此巧局來!”
“筆是秀才的,同謀可是他么?”一旁二李逵插話。
“秀才大概不是,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那筆有多少,他卻自己說少了一支,這是兇犯本要極力隱瞞的。于是兇犯便趁大家不注意,將用到那筆丟在床下,假稱是剛發(fā)現(xiàn)的,這也是為何秀才開始怎么都找不到的原因。”云舒看秀才著急要說話,擺擺手制止了,笑道。
“那你還不快說是誰!”賽張飛等不及,催道。
云舒先是笑笑,卻猛地轉(zhuǎn)向那白衣勝雪的女子,大喝道:“廖白茶!你還要隱瞞么???”
一個嬌資弱質(zhì)女子,會是兇犯同謀?眾人一時大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白茶聽了這話,竟也不慌,淡淡笑道,“我聽大人說故事說的有意思,既然說到我,我就洗耳恭聽了?!?p> “那你就聽好了!”云舒神氣凜然,道:
“其一,你對王富戶本有殺心,看樣子,他亦有防你之意。自蝮蛇傷人,你心中便起嫁禍于蛇之念?!?p> “其二,說書的弩弦崩斷,你窺破他意,有心同謀,于是心中自想好可續(xù)之弦——便是取自你琴上!強(qiáng)勁者,高音之弦也。本應(yīng)高亢的《蘭陵王入陣曲》之所以奏得低沉,就是高音無法彈奏之故!”
“其三,但你也想到,蛇毒會令銀箭變黑,極易暴露,這個難題卻在檢視秀才房中時迎刃而解——你心生靈機(jī),借幫忙拾筆,趁機(jī)偷藏一支,以筆為箭,便更可增加破案疑團(tuán)?!?p> “其四,先前說書的講到銀槍規(guī)制,你便如法炮制,用冰將蛇牙固定在筆端,如同換槍頭的道理一般?!?p> “其五,前頭說到有細(xì)線系住筆上,待冰凌脫化,便可扯回,并在雪地留下血跡,這細(xì)線正是你琴袋絲綾!后來趁亂,說書的將琴弦絲綾還與你,你速將琴弦安上,絲綾收起,跑出來與我等一起?,F(xiàn)在,沾血之絲綾應(yīng)還在你身上,被用作弩弦的琴弦多半也會失音,你敢拿出來看么?”
“如此,你利用了說書之弩、秀才之筆、毒蛇之牙、天氣之冷、自己之琴,乃至今日到這里后發(fā)生的每一件事!而最可怕的,是你的玲瓏心竅,臨時起意就能將這許多不預(yù)之事完全用線穿起般,為你所用,設(shè)下如此精巧陷阱!”云舒最后以嘆作結(jié),連連搖頭。
眾人聽這五點,皆沉默不出一聲,面有驚色,不知是驚云舒的分析,還是白茶的周密。良久,卻見白茶笑起,道,“大人講得精彩,連證據(jù)一起說了,我也無可抵賴。不過小女子卻有一事不明,要向大人討教?!?p> “你說?!?p> “大人別忘了,二李逵一直在回廊巡邏,或折或返,走動任意,若按大人說的,劉快嘴藏在半人高的斷墻后伺機(jī)射人,可發(fā)弩之時,必須站起,他又看不見外面情形,若是一個不小心起身,與鏢頭四目相對,豈不壞事?若我真如此周密,卻這等行險,豈不矛盾?大人若不能解開這點,我也不能服氣受縛?!?p> “這……”云舒一時語塞。
“你那琴聲,時快時慢,正是此用。”眾人順聲音望去,卻是青離開口。
“是你?”白茶低低一聲。
“你坐于窗前,統(tǒng)觀全局,那鏢頭行至你這邊了,便放緩琴聲,說書的自可大膽行事,投石于窗,引那死者驚疑,探頭觀望;若鏢頭巡過去了,則撥弦急促,說書的便暫且蹲伏,不被發(fā)現(xiàn)?!鼻嚯x平靜地說,“我猜得可對?”
白茶面上表情呈現(xiàn)細(xì)微變化,最終卻大笑起來,“說得是,說得是!早知這里知音眾多,我便不奏那《蘭陵王入陣曲》,該奏極生僻的了?!?p> 這樣,便算都承認(rèn)了。
眾人聞言,沉默許久,半晌還是云舒語帶沉痛道,“你傾城美貌,妙藝絕倫,玲瓏心竅,冰雪聰明,卻為何如此狠毒,血污雙手?”
還沒人答話,青離先惡狠狠打了個噴嚏。
“著涼了?再且忍忍?!痹剖婊仡^小聲在她耳邊道。
“沒事?!鼻嚯x嘴上說著,沒說出來的半句是“就是背上好像埃了一堆冷箭……”
“我自有緣故。跟你實說,只怕你也不信?!卑撞柽@才答道,“還是不為難你了,該怎辦怎辦吧?!?p> “云舒,你且再仔細(xì)看看,死者可是什么山西富戶?”青離眼神魅爍,上來插話。
云舒疑惑,重又進(jìn)去主房,點燈細(xì)照臉面,待看清,不由呼地站起,倒退兩步,“石——”
(四十二章 商女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