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替地藏王鎮(zhèn)守地獄兩日,而為何是兩日,小冥王給的丹藥還剩兩顆,每顆可以堅持一日,使人不被鬼氣侵蝕,剛好能堅持兩日。
兩日,夠了,懷恩籠罩在地藏王設下的結(jié)界之下,渾身散發(fā)金色光芒,仿若神祗降臨。他從進入幽冥界開始,不,應該更早,從離開瓊?cè)A開始,他身體中的氣就在慢慢的流逝,就好像生命力一點點從身體中剝離、抽走,他明白這應該是凈水丹的后遺癥,凈水丹并不是完全封印他的氣海靈力,更像是一種慢性毒藥,一點點在剝離他的生命。剛開始感覺并不明顯,但是在進入幽冥界之后,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了,他時日無多,可能再過不了幾日,他就會徹底失去意識,然后,他會沉睡不醒,還是會消散于虛空、元神俱滅,他就不知道了。懷恩淡淡的笑笑,自己的死期已經(jīng)是可以預見,但是他不想洛洛擔心,所以一直強打精神,卻沒有絲毫的表露,而最后,他還能夠替地藏王鎮(zhèn)守地獄兩日,這也是無量功德了,懷恩自嘲的笑笑,洛洛已經(jīng)長大了,沒有他也可以活得很好,也可以保護好自己了。以后的路,就要她自己走了。
正帶著地藏王飛快跑出地獄跑出幽冥界返回人間的洛洛可并不知道這些,她知道丹藥只有兩顆了,所以她必須要在兩日內(nèi)解決姽婳,然后趕回去接師父,所以一刻鐘都不敢耽誤,幾乎是拖著地藏王在一路飛奔。
原路返回齊連峰頂?shù)奶炜咏Y(jié)界,就還必須要經(jīng)過忘川,洛洛正愁該怎么渡河時,卻看見安樂已經(jīng)提著燈站在河面的小船上了。
“屬下在此等候兩位許久了,咦?怎么是地藏王大人!”安樂看到地藏王似乎很詫異,趕緊下跪拜禮。
洛洛一把拉起他,快速說道:“別管那些虛禮,快送我們渡河,趕時間?!?p> 安樂哭笑不得,地藏王也是笑笑,擺擺手示意安樂不用在意這些。
這和他們來時的效率完全不一樣,話癆安樂一路上竟然一言不發(fā),在洛洛的催促下把小船開的飛快。
須臾之間,他們就已經(jīng)回到了人間,重見天日的感覺真的好啊,洛洛禁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好久都沒有呼吸過了的感覺。
“地藏王,我們現(xiàn)在趕去涼州城,我御劍飛過去,只需片刻便可到,您有法力,應該不難吧?!甭迓蹇纯催@尊地藏王,表情雖然看著在笑,但還是令人看著嚴肅,威嚴的令人感到壓抑。
地藏王點點頭。
洛洛也不再啰嗦,帶著地藏王一口氣就飛回了涼州。
路上,洛洛還是沒忍住,問了地藏王一句:“您其實是記得姽婳的吧?!?p> 地藏王并沒有回答,洛洛卻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跳的聲音。
涼州城。
夜,子時。
洛洛和地藏王飄飄然落在姽婳家的門外。
“姽婳,我依照約定,帶地藏王來見你了。”洛洛朝著大門喊道。
大門呼的一聲大開,二人進入。
姽婳正婷婷裊裊的站在屋內(nèi),屋子里和上回洛洛來大變了樣子,不但布置的更有人味,甚至還布置出了洞房花燭的氛圍感,這滿屋子的紅綢子,滿屋的紅燭,紅的刺得洛洛眼睛疼,這怕是要抓了地藏王就地成親的架勢。
“地藏王,我是姽婳,您可還記得……”一身青色華服的姽婳滿眼期盼的看著地藏王,眼中盡是快要溢出來的愛慕與思念。
“聽說你為了見我,不惜鎖人魂魄,害人姓名,妄動姻緣?”地藏王開口竟是問責,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你可還記得我?”姽婳只是慢慢走近,眼中依然是滿滿的柔情,“千年了,我只為了見你一面,只想見你一面。”
“何苦……”地藏王默默念起經(jīng)文。
“何苦?那你千年前招惹我做什么?”姽婳竟然瘋了似的撲上來,緊緊抱住地藏王,洛洛生怕地藏王一下子把姽婳打飛了。
但是地藏王只是眉頭微微動了一下,身子卻一動沒動,任由她抱著自己。
“千年前,我在瑤池第一次見你,便愛上你不可自拔,后來,得知你下凡間歷練,將歷凡人一世,我便逃離瑤池追著你,跟著你,那一世,你明明是愛我的,你明明和我做著人間的恩愛眷侶,你看這房間,像不像,像不像那時候你娶我時布置的樣子?”姽婳笑中帶淚,牽著地藏王看著這屋里的陳設。
難怪這間房子簡單平凡,上回洛洛和懷恩來就覺得她為什么要選這樣一間普通又不大的屋子。
“你看,那時也是這樣,你用紅綢裝飾了屋子,點滿紅燭,你說你雖然沒錢,但是你有一顆愛我的心,你說過你愛我的,你還許諾,你會生生世世愛我……”姽婳笑著笑著,眼淚卻開始滑落。
“那時我在凡間歷劫,不經(jīng)歷紅塵又怎能拋卻紅塵,一世紅塵,斷七情六欲,忘紅塵愛恨,最終方能悟道修成正果,本不該是你,沒想到你卻一意孤行,強改了命盤,成為我的歷劫之人?!钡夭赝鯂@氣,似乎難以開口,卻還是說道:“這件事,終是我對不起你?!?p> “對,沒錯,本不該是我,我從瑤池一面之后,便心心念念全是你,你可知我為了見你幾乎翻遍了仙籍檔案,后來我知道你到了凡間,投胎為凡人,歷劫去了,我開心啊,我終于能見到你了啊,我向王母請命,王母見我癡念,便讓我入凡間了結(jié)這一切。我終于能來見你了,本來我只是想遠遠看著你就好,但是你看見我了,你對著我笑,笑的真溫柔啊,那一句,敢問姑娘芳名?我就知道了,我的心已經(jīng)淪陷,我可以拋棄一切,我可以拋棄瑤池、拋棄青鳥的身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眾箣O用一種近乎癡狂的神情訴說著,一時哭一時笑。
地藏王眉頭緊鎖,并未言語,洛洛卻看得出,他的手卻在微微的發(fā)抖。
“放了那些無辜之人的魂魄吧,這樣你能少些罪孽?!钡夭赝趵^續(xù)念著經(jīng)文。
“罪孽?我做錯什么了?我讓他們和心愛之人長相思守,怎么不對了?他們不能和愛人在一起多痛苦啊,我是在幫他們!還有那些畫中的魂魄,你看他們多幸福啊,在畫境中,他們就可以和愛人永遠在一起,長相廝守,我是在幫他們啊!”姽婳瘋了似的呼喊著。
“婳兒,不要再瘋下去了。”地藏王脫口而出。
這一聲“婳兒”就像是一道封印,直直打在姽婳的腦門上,瞬間她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只是兩行眼淚滾滾落下。
“婳兒,我已經(jīng)一千年沒有聽到了……你記得,你是記得的,對不對,狄哥哥……”姽婳哭著笑著,眼中的柔情似乎回到了那年的瑤池初見,回到了那年初入人間,那個俊朗少年紅著臉問她的那一句:“敢問姑娘芳名?”
地藏王嘆了口氣,揮了揮衣袖,眼前的景象就變了,這里不再是涼州城深夜中的民宅,而是煙雨蒙蒙的中原,這天應該是早春,天氣還有些冷,天上又下著毛毛細雨,路人都在急速的前行,生怕被打濕了衣衫。
一個青衫的書生卻是不急不躁,背著背簍在細雨中悠哉游哉,未見絲毫慌亂。這時,一個同樣的青衫女子急急忙忙的沖過來,將書生撞到在地。書生狼狽起身,卻沒顧自己,慌忙問道這個姑娘是否安好,可有被撞到。
青衣女子捂嘴笑了,道:“你這小書生好奇怪,明明是我撞了你,你倒是安慰起我來了。”
年輕男子摸了摸頭,憨憨的笑了,道:“是小生站在路中發(fā)呆,才擋了姑娘的路,是小生的不是?!?p> 青衣女子莞爾一笑,若枝頭桃花初綻,兩頰似乎也染上了霞光,她笑道:“那我不怪你了?!?p> 說罷轉(zhuǎn)身剛走,男子叫住她,“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姽婳?!迸有︻伻缣一ㄊ㈤_般燦爛。
“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好美的名字?!鄙倌暧兴查g的失神,趕忙拱手道:“小生姓狄,單名一個藏字,小字生,大家都叫我狄生。”
“狄……藏……,好,我記下了?!迸有θ轄N爛,竟然露出一絲狡黠。
后來,他們總是在偶然間相遇,在書齋,在琴室,在茶樓,他們每每偶遇,總是相視一笑,竟像是認識多年的知己好友,興趣愛好又都是相同,便就經(jīng)常約了一起談詩論詞,賞花賞月。
狄藏雖說是一介書生,但是卻沒有功名,也沒有錢財,自己是一個實打?qū)嵉母F小子,家里只有祖上的破屋一間,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自小父母又早亡,一直靠替人寫信、給人畫畫換取營生。
街坊鄰里都說白瞎了這小子的俊美模樣,可是這家徒四壁,窮的叮當響,自己又沒有一點上進心,既不博取功名,也不投靠名仕,還總愛樂善好施,賺點小錢全給了乞丐花子,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的上下頓飯,這輩子估計是沒有好人家的女子能看得上他,街坊鄰里早些年還給介紹一些年紀相仿的女子,但是女子大多嫌棄他窮,見了一面便遠遠離去,再見只當從不認得。不過,狄藏這小子從來也不在意這些,依舊是我行我素的活著,窮雖窮,倒也自在開心。
直到,他遇到了姽婳。
他開始害怕,怕姽婳也如那些女子般,嫌棄他家境貧寒,所以一直都不敢更進一步。直到有一天,姽婳忽然登門拜訪,已經(jīng)來到家門口的姽婳讓他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迎了姽婳進屋。
可是,這個女子卻并沒有像他想象中一樣摔門而去,而是自然又落落大方的拿出新收的大師名畫獻寶似的拿給他看。
“對不起,我家里很窮?!钡也匚ㄎㄖZ諾,這是他第一次因為貧窮而感覺到羞恥。
姽婳這才抬頭看了看這間破破小小的屋子,又燦爛的一笑,道:“誰也不是生來富貴,再說了,在我看來那些個豪門子弟都不及你,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哪有你的半分好。”
有些時候,人的話語是利刃,也是救贖,既可以是二月暖陽,也可以是六月飛雪。
狄藏的心從未有過這般的溫暖,他感覺這個女子就是上天給他的救贖,
自此以后,狄藏與姽婳兩人便確定了關(guān)系,開始了一段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般的相處的日子。狄藏擅長書畫,姽婳便天天吵著嚷著讓他教她畫畫,她也學的認真,越畫越好。
“你看,這畫中兩人像不像你我?!眾箣O笑著捧著她剛剛畫好的一副畫作給狄藏看,畫上正是在一個桃花源中,兩人在漫天桃花中歡笑。
“像?!钡也乇ё箣O。
陽光透過窗棱灑在兩人身上,像是將相擁的兩人鍍上了金邊,喜鵲在屋頂上嘰喳嘰喳的鳴叫,似乎預示著兩人好事將近。
人逢喜事精神爽,狄藏一天比一天明媚快樂,連鄰里看到他都說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愛笑、變得多話。是的,他現(xiàn)在就連跟屋頂?shù)男▲B都想多說兩句,分享他心中的喜悅。
他開始著手準備婚房,雖然屋子又破又小,但是他還是花了大半積蓄買了最好的紅綢裝飾,買了最貴的紅燭,還買了鎮(zhèn)上最美的嫁衣。
他開始更積極的工作,不分晝夜的替人寫信,給人畫畫,他要攢更多錢,他要娶最美的姑娘。小伙子滿心的喜悅,甚至晝夜不休也不知疲憊。
直到那一天。
嫁衣終于做好了,狄藏盯著裁縫鋪子改了七遍才算合了心意,他用上好的檀木匣子裝好,捧了送去給姽婳,他要向她求婚,他要告訴她,他要娶她為妻。
可沒想到走到姽婳家門口,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也在屋內(nèi),他鬼使神差的并沒有進屋,而是在門口聽了他們的說話。
那個陌生的女人富態(tài)滿滿,衣袂飄飄,恍若神仙,她居高臨下,語氣中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責備,“鬧夠了吧,隨我回去!”
姽婳跪在地上,俯首叩拜,“娘娘,我想嫁他,我想留在凡間,我只想當個凡人,和他做一對平凡夫妻?!?p> “平凡?簡直是妄念。”王母怒斥,“你設計與他偶遇,與他相遇相知,再到你們相互喜歡,哪一件事不是你動用法力設計而成?”
“可是我愛他!”姽婳眼中含淚。
“你愛他?你愛的是那個三界都要俯首,以慈悲護佑眾生的地藏王,還是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一無所有一無是處的小書生?”王母的語氣咄咄逼人。
“地藏王就是狄藏,他們本就是一人!”姽婳不服。
“若狄藏并不是地藏王呢?若他僅僅只是狄藏,一個普通的凡人呢?你還愛他嗎?”王母接著問道。
“這……”姽婳卻猶豫了,她一直追尋的一直愛的,到底是誰?若狄藏不是地藏王,她還會愛他嗎?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眼里,他們從來都是一人,他從來都是她瑤池一眼便再也忘不掉的那個人……
“癡兒啊……”王母搖搖頭,“一根筋的孩子,罷了,你自有你的因果緣法,我也不強迫你了,隨你去吧,從此以后,瑤池你便不要再回了。”
說罷,王母便如一陣青煙消失不見。
這是將她徹底驅(qū)逐出了瑤池啊,不過也好,那以后再也沒人能組織她與她的情郎雙宿雙飛了。
她走出屋子,想要去找狄藏,告訴他,她可以一生一世永遠和他在一起了。卻在推開門時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木匣子,里面的紅色嫁衣掉了出來,攤在地上,竟像是一灘艷紅的鮮血。
糟了,剛剛他來過,莫非他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