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么過著,眨眼又是一個月圓夜。
這一夜,陳歡師兄弟二人一齊上山來,遠遠地看見徐青平閉目盤膝,寂然坐在飛雪亭中,他們對望一眼,不由得驚喜交加,忙不迭拜在了他的腳下。
徐青平揮動手中塵拂,運氣收功,運目打量著膝前的兩個徒弟,當他看向陳歡時,不禁雙目微亮。
只見他目中閃動著精光,凝視許久,似乎頗有驚訝之色,隨后才沉聲說道:“入座吧!”
接著,他朗聲說道,“陳耳,你入門在先,你且說說何為道!”
陳耳稽首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便是造化天地,萬物生滅的根本!”
徐青平點頭道:“那么,修道何為?”
陳耳微微稽首,朗聲說道:
“世人常言高山永駐,卻不聞共工怒觸,不周山崩裂而倒;驚嘆汪洋浩瀚,卻不知世事變化,滄海也會變成桑田;盛譽松木參天,殊不知樹已中空,死之將至!這些看似永恒之物,尚且有臨死之日,更何況人?”
他頓了頓,聲氣抑揚頓挫,
“人活于世,宛似蜉蝣,轉瞬即逝,縱是生前風光無限,死后不過一抷黃土!在這浩瀚天地之中,無非就是曇花一現(xiàn)……”
聽得這話,陳歡心中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說著,他音調陡升,慷慨激昂,
“世間萬物,由道而生,有生有死,紛繁復雜,然則,亙古以來,唯有大道,運轉不殆,不生不滅,從未改變!人既生于其中,也秉承了道之本性,這是與生俱來的先天之氣……只要截取這一絲靈氣,便可引氣結靈,升靈為神,化神歸虛,最終得道成仙,從此逍遙世外,擺脫生死宿命的束縛!”
徐青平輕揮塵拂,說道:“不錯!這與生俱來的先天靈氣,就是一把上天賜給人的永生鑰匙,奈何……”
“世人的眼睛常常被生計、名利、美色等蒙蔽,身懷生命之至寶而不知,而我輩修真,正是要取這先天之氣,開大道之門,寄身于道,回歸本真!”
他頓了頓,掃視著眼前這兩個弟子,勸勉道,
“修真之路,前途漫漫,非堅韌不拔者不可得,此外,更還有諸般邪魔的侵擾……”
“邪,來自于外,也就是世間名利、美色等,外物的誘惑;魔,則來自于心,乃是本性之中,淫惡、貪婪和嫉妒之念。”
他語重心長,滿懷熱忱,
“我劍道一脈,由劍入道,正是以手中的三尺長劍,斬滅道法之外的千般邪魔,憑借后天修煉的劍氣,潤哺先天蘊含的真靈,希望你們戒驕戒躁,悟得真法!”
陳歡、陳耳躬身領受。
……
月華如水,樹影婆娑,飛雪亭外溪水潺潺,陳歡師兄弟二人盤膝靜坐。
他們?nèi)顼嫺事?,聆聽著師父講論的《正氣歌》,有不解之處,便開口請教,陳歡初入道門,每經(jīng)點撥,更是茅塞頓開。
直到東方泛白,師徒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別開來。
這一夜,陳歡重識道法,感慨良多:
修真問道,艱難險阻,非百折不撓之人,不得踏入道法妙境!
與此同時,他對修真練氣也愈加興致勃勃,只盼著自己快快進步。
經(jīng)得師父深入淺出的開導,陳歡漸漸豁然開朗,平日里總不失時機地向師兄討教,晚飯之后,就又迫不及待地趕到飛雪亭前,勤勉練習白天所學的劍法。
體內(nèi)運行著《正氣歌》,陳歡運用起龍驤劍來,更是得心應手,各路劍法亦一天天嫻熟起來。
休憩之時,他偶爾也會想起春蘭谷中那只名叫“侯伯平”的白猴,忍不住暗暗比劍起來:
若是再次相見,我能打得過那只畜牲嗎?
這一天傍晚,陳歡一如往常,正在飛雪亭前專心練劍,忽然,耳盼傳來一道“嗖”的破空之聲!
自從踏入“氣寂期”之后,他的耳目都變得尤其清晰,練習劍法之時,自然也就更加警覺,面對突然襲來的暗器,他不假思索,提劍一擊。
“咔”
那“暗器”應聲而裂,成了兩半!
看到自己如此凌厲的手法,陳歡自豪之余,心中也頗為奇怪,因為,這暗器軟綿綿的,全無半點力道,簡直就像是小娃娃打架!
運目一看,所謂的“暗器”竟然只是個杏子大小的果實,紅彤彤的!
他訝異地四下查看,這才注意到,亭子后頭影影綽綽地躲著一個人!
見狀,陳歡咽了口唾沫,握緊手中寶劍,警惕地走了過去,卻見亭子里幽幽地走出了一個姑娘,只見她身材高挑,一襲粉衣,雙頰微紅,眼睛圓溜溜的,正在笑看著他……
竟然是那個先前在潭邊見過的丫鬟!
陳歡心底一陣莫名地高興,驚訝地說:“怎么……怎么是你?。俊?p> 那姑娘往嘴里塞了個紅果子,大咧咧走到亭子里頭,一邊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怎么?這……是你家的地盤,就你能來,別人……都不能來么?”
陳歡被噎了一下,搔搔后腦勺,說道:“不……我……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跑到這兒來!”
那姑娘見他一副害羞的樣子,便不再逗他,撿起地上的一瓣果子說道:“想不到,許久不見,你劍法又精進了喲!”
陳歡是個只能夸,不能罵的人!
聽見這番贊美,尤其……
是出自一個女孩子的贊美,他的心中便美滋滋的,心口也砰砰直跳!
不過他有些口不對心,盡管心里受用,臉色微紅,嘴上卻是說道:“都是師父教的好!”
那姑娘笑了笑,露出可愛的虎牙來,說道:“這話不錯!不過,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師父固然教的好,但這也是你聰慧和勤奮的結果!”
她聲音呢喃,
“我看……你練劍也練了許久,肯定也餓了,不如吃點東西吧!”
說著,她從懷里取出一塊白云糕來。
見狀,陳歡頓時神色驚慌,搖頭道:“不,不,還是你吃吧!”
那姑娘眉頭一皺,奇怪地問道:“怎么?你上次不是挺愛吃的嗎?”
陳歡撅嘴說:“就是因為這樣,才害得我拉了一夜的肚子,差些連腸子都拉出來了!”
聞言,那姑娘頓時捂嘴偷笑起來,說:“活該你這個餓死鬼投胎的,誰叫你吃那么多?”
聽她這么說,陳歡稍有不快,借故就要離去。
那姑娘急忙追上來,擋在他的面前,說道:“想不到,你還真是個說不得的小氣鬼哈!好了,別生氣嘛,這塊白云糕是我好不容易才……才偷來的,你可不能辜負我的一番好意??!”
若是平時,倔強的陳歡一定不會理睬,但此刻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可憐又可愛的姑娘,他只得鼻孔里輕“哼”一聲,悶頭接過了白云糕,大口地吃著。
那姑娘坐到路邊的一個石頭上,又往嘴里塞了個紅果子,她見陳歡時不時偷眼看著自己,就說:“別看了,這是老爺花大價錢從西域買來的,名叫風茄,只有女人才能吃,聽說經(jīng)常吃了以后就可以生兒子!”
她頓了頓,嘆了口氣,說,“母憑子貴,女人嘛,生下幾個兒子才算完滿了!”
此刻,她的臉上神情復雜,無奈、悲憤交織……
陳歡天真無邪,根本也看不懂,只是看她年紀與自己相仿,卻有這么多顧慮,心中泛起陣陣憐惜,安慰她說:“我想,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不會在意你給他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娃的!”
聽得這話,那姑娘忽而詭秘地笑道:“好啊,既然這樣,那你娶我唄!”
聞言,陳歡心口砰砰直跳,又見她目光熾熱,不禁臉頰羞紅,耳朵發(fā)燙,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可我……我還在學劍……”
見狀,那姑娘忙不迭跟了近來,身子緊緊貼著他,笑嘻嘻地說道:“學劍怎么了?咱們年紀相仿,兩情相悅,不正好合適么?!難道……你不喜歡我!?還是……”
她想了想,問道,
“還是你嫌棄我是個丫頭,還是一個會偷東西的丫頭?你可別忘了,我偷的東西,都是讓你吃了!”
此刻,一股股令人迷醉的少女幽香不斷襲來,陳歡渾身熾熱,連連搖頭,說:“不,我們……我看你年紀也不過十三四,我又還在學劍,我們都還年輕,談婚論嫁未免為時過早!”
聽到這話,那姑娘咧嘴笑了起來,點頭說道:“也是!那好,等你出師了,可一定要娶我,帶我遠走高飛哦!”
盡管知道這只是戲謔之語,不必當真,但陳歡還是臉頰發(fā)燙,扭捏地應承道:“當然,我可一諾千金!”
那姑娘臉色緋紅,嗤嗤一笑,欣然說道:“好!那就一言為定了,娶我的時候,可別忘了,我叫白君彥!”
當下,兩個懵懂人坐在飛雪亭里,談天說地,又各自聊起兒時的趣事……
青山古亭,明月做伴,兒女心事,相談甚歡。
最后,白君彥問道:“我聽說,你是老爺?shù)耐馍???p> 陳歡一邊點頭,一邊又搖頭說:“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娘從未和我說起過她娘家的人和事,不過,聽我爹說,他是到蕭縣我外公家里做木工的時候,和我娘認識的,兩人一見傾心,可家人死活不同意,她就離家出走,跟了我爹!自打我記事以來,我家就從來沒有和母親那頭的親戚走動過,所以,我也是初次見到我這個表家舅舅!不過,我娘倒是個才女,從小就教我認字,讀書……”
聽得這話,白君彥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忙追問道:“你娘姓什么?”
聽她沒頭沒腦地問出這么個問題,陳歡眉頭微皺,瞥了她一眼,說道:“姓劉!”
當下,白君彥眉頭微皺,自言自語地說道:“蕭縣……姓劉……還是老爺?shù)谋砻谩y道是……是劉太公的千金???”
見她神色怪異,嘴里滴滴咕咕,好似著了魔。
陳歡大感驚詫,冷聲問道:“怎么,有問題嗎?!”
看他一臉茫然,渾渾噩噩,白君彥這才恍然大悟,道:“看來,對你娘出身的劉家,你是一無所知??!”
她站起身來,娓娓介紹,
“你或許不知道,蕭縣劉氏,那可是著名的詩書大族,那劉太公文才卓越,德藝雙馨,門生遍布全縣,他的兒子更是青出于藍的文壇名士,幾個女兒也滿腹詩書。聽說,就連他家里的丫鬟也會吟詩作賦,盡管如此,劉家子弟卻從不做官,只教書育人,因此,更為文人所崇敬!”
這一刻,陳歡不由得也目瞪口呆:怪不得,母親一直知書達禮,精通詩書!
又聽白君彥接著說道,
“咱們老爺就是劉太公的表家侄子,因此,老爺和你的母親才成了表兄妹,你自然就成了他的外甥!”
回想起母親平日里下地鋤禾、上山拾柴的辛苦模樣,陳歡實在很難將她和所謂的劉氏千金聯(lián)系在一起!
然而此刻,聽到白君彥娓娓道來,他的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這時,眼看夜色已深,他悻悻地說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說著,拿起寶劍,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見狀,白君彥三五步追了上來,卻已經(jīng)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不禁撅嘴罵道:“臭脾氣!”
這一夜,陳歡注定無眠……
當然,畢竟是少年心性,隔了三五天后,所有煩惱也就被他拋之腦后。
如今,他力所能及的,不過就是白日學劍,夜間修煉,至于傍晚……
不知道為什么,每每到了傍晚,他就像著了魔一樣,控制不住地走上了飛雪亭!
這時,白君彥也會常常到飛雪亭前來玩?!?p> 每次,她總要帶一些陳歡從未見過的水果、糕點,還有玩具。
陳歡心里很享受……
他喜歡這種被人注意、受人夸獎的感覺……
就這樣,盡管兩個懵懂少年都從未開過口,但這卻隱隱成了一份懵懂的小約定:
一看時候差不多了,他們就會如約在飛雪亭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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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哥哥
寫到這里,就想起了十五六歲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