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p> 沐喜驚訝道。
躲在缸底的紅鯉魚游了上來。
那條魚的尾巴,沐喜再熟悉不過了,那正是她在東海尋龍時用的尾巴,后來,送給君子國的樂萱公主。
如果真是胤玖抓走了公主,這里豈不就是胤玖的家?
天色已晚,還沒人回家。
那他是真的丟了?
她腦子里有一堆疑問。
“你是誰?”
忽然,那條魚說話了。
“我是沐喜??!”
“沐喜?!”
公主有些許興奮,但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對嗎?”
回不去?沐喜疑惑,“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你找到自由了嗎?”
“自由?”公主幾聲冷笑,頓了頓道:“或許,根本不存在吧?!?p> “不存在嗎?”
“你知道嗎?我恨,我好恨,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
公主的聲音哽咽,她好像要哭了。
……
那個陽光明媚的盛夏。
君子國,皇宮。
太液池里,荷花開得正甚,池塘邊卻有人在哭。
人,真的是很奇怪啊……
沐喜走到她身旁問:“樂萱公主,你為什么哭???”
公主哽咽道:“我明天就要被送去他國和親了?!?p> “和親是什么?”
“就是我要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p> “不喜歡的人,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p> “那萬一喜歡呢?”
“連自由都沒有,談何喜歡?”
那天之后,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迎親路漫漫,舉國歡送公主嫁。
公主鼓起勇氣找到沐喜。
“沐喜,你快幫幫我吧。”
“怎么幫?”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再困在這牢籠中了,現(xiàn)在,無非是讓我從這座牢籠換到另一座罷了,我想要自由?!?p> “那逃走吧。”
“能逃到哪兒去?”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p> “沐喜,你能帶我去看看海嗎?”
“簡單,有一條魚尾就行,所有的河流都會匯進海里,你想去看哪片海,就努力游過去?!?p> “真的?”
“真的。東海很美,有很美的珊瑚,很動聽的音樂,很好吃的章魚……”
自由是何種狀態(tài)?沐喜不知道。
她甚至?xí)コ靶σ豢脴涞淖杂伞?p> 在青丘,有一種叫苦辛的樹,它夜里會偷偷地挪動,沐喜以前常常因為這亂跑的樹而迷路,打獵的人們更是不敢擅自在青丘過夜。
苦辛樹,要花五百年長出有力的根系,一百年才從土里探出幼苗,直到長成一棵樹又得花上一百年。
白天,苦辛樹會拼命地吸收養(yǎng)料生長,到了晚上,它們就拼命地用根系拽著土地挪動。
每艱難地挪出一步,它都興奮地嚷道:
“我自由了!”
若是在夜里,一不小心找到苦辛樹休憩,真不知第二天會被那棵自由的樹帶到哪里去?
沐喜某天早上醒來,嚇出一身冷汗,發(fā)現(xiàn)自己半條身子,懸在懸崖邊上,這比做噩夢還可怕,野獸的噩夢,頂多是奪食的時候被對方干趴。
可這棵樹,要命!
“你這是要哪去???”
“去看海啊!”
那顆樹迎著風(fēng)抖抖枝干,每片葉子都發(fā)出窸窸窣窣歡快的聲音。
……
人為什么哭?為什么恨?
原本她以為,化成人形,就已經(jīng)足夠明白人情世故,但世間萬物的因果,遠比她所能理解的還要復(fù)雜。
沐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著變成鯉魚的公主,小心翼翼地問道:
“所以,你看到海了嗎?”
公主冷冷地道:
“那里是的地獄吧,在下面,是個望不到邊的地方,它那么大,卻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我這輩子,都上不了岸了……”
“……”
難道這不是她追求的自由嗎?
水缸里的水花四濺,沐喜抬起頭,眼睛呆呆地看向別處。
直到,缸里的水漸漸平靜下來……
“沐喜,你還在嗎?”
“我在!”
公主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喪氣。
“對不起啊,其實,都是我的錯,我沒辦法,我做不到,我求求你,再幫幫我,再幫我一次……”
“怎么幫?”
沐喜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像她成天呆呆地躲在太山娘娘的石像后面一樣。
人們明明已經(jīng)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尾巴”,卻總是不夠滿意。
公主道:“無論我多努力,都活不成魚一樣自由,也做不好一個人……”
說著,她又哽咽了,雖然沒有一滴眼淚,但沐喜知道她是真的又哭了。
沐喜安慰道:“你能像魚一樣自由,也能活成一個好人,因為你是人,生來便是!”
公主道:“人,我還能變回人嗎?”
沐喜道:“只要你想,你便可以!”
“不,我沒了雙腿,我回不去了?!?p> “你只是想變回去嗎?”
“嗯!”公主點點頭道。
沐喜把手伸進水缸里。
“你要干什么?”公主惶恐道,她害怕得瑟瑟發(fā)抖,也不知道,她在大海里曾受過多少次這樣的驚嚇。
沐喜要把她撈出來,她全身緊張,一直擺動著尾巴,掙扎著,就跟一條被人抓到快垂死的魚沒什么兩樣。
公主被沐喜放在地上,她抽搐了好幾下,就像一條快死的魚。
她奄奄一息,等她自己把全身上下的水甩干之后,慢慢地,這條快死的魚,竟化成個曼妙的人形。
她變回了她出嫁那天的模樣。
花釵禮衣,鳳冠霞帔,一襲紅妝,美貌不減當(dāng)年。
“喏,你看吧……你能回來的?!?p> 公主喘了口氣,又活過來了,她摸摸自己的下半身,不敢相信。
“我沒死!”
“只要大膽地走出來就行?!?p> “只要大膽,就這么簡單?”
“對,就這么簡單!”
……
公主想起她剛成為一條魚的時候,就知道,她可能當(dāng)不好一條自由的魚。
可她該怎么辦?這就是自由嗎?
她不禁向自己的靈魂發(fā)出拷問。
直到她看見一頭牛面人身的牛。
那頭牛告訴她,只要找到自己的‘道’,便能夠隨心所欲。
牛都能修成人身,她想,只要向他學(xué)習(xí),就能像他一樣,至少變回人吧。
那頭牛說:
“修行,得學(xué)會,坐忘。修得形如枯木、心如死灰方可。”
坐忘。
他一直坐在那兒,撥弄琴瑟,四季卻在他的指尖流淌,一刻曲終,如歷四季,時間,仿佛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隨心所欲,是何等的自由啊!
從那以后,她很努力,每天趴在礁石上,從早坐到晚,聽著琴聲,唱起歌來。
過了好久,好久……沒有一絲變化,她也沒能變回人的相貌來。
在東海,每當(dāng)看到夕陽西下,且知又過了一日,她看不到希望,只越來越悔,越來越恨。
她在一個島上,還遇到一個能聽懂她說話的人,那人告訴她,沒有腳,魚就是魚,一輩子上不了岸,魚,只能生活在海里。
是啊,一旦離開水,她就感覺自己要死了。
原來,大膽的離開就行。
那頭牛才是對的。
她切身感受了一回“形如枯木,心如死灰”。
此時,她不知道是該繼續(xù)道歉,還是該說聲“謝謝”,她的腦海里,只回蕩著“大膽”二字。
一只喚喚鳥飛了過來,落在沐喜的肩上。
只見,沐喜情緒頗為激動,嘰里咕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可聽起來都不像是什么好話,還越說越兇。
等沐喜再回頭,卻是見公主抿著嘴,淚眼汪汪的。
“沐喜,我……”
“公主,你……為什么還哭?。俊?p> 沐喜小心翼翼問,她還是很不理解人的情緒。
“沒事。”
公主一抹臉上的淚道。
“你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這么把我罵醒!”
沐喜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