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娘子遲疑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地答道:“不管是誰,只要敢害了我兒的命,本宮一定要他碎尸萬段!”
官家緩緩地說道:“你也是不信啊。我兒出生后,我倆把他當(dāng)成命根子眼珠子。你是片刻不離,一湯一水,都要先過口。他身邊,都是我們最信任最可靠之人。閑雜人等,連門都近不了。外人如何害得了我兒?”
“可是官家,那蘇珪出首說...”
“他出首說什么?湯藥里下毒?你信嗎?”
劉娘子遲疑著沒有答話。
“朕問過太醫(yī),還有錢乙、溫吉兩位圣手國醫(yī)。我兒是因為朕的身子骨弱,傷了本源,生下來就先天不足,比一般嬰童要弱上數(shù)倍。極易受風(fēng)寒...一咳嗽就是鬼門關(guān)。娘子,錢乙先生,可是我朝的兒科圣手。當(dāng)年九哥幼時,九死一生,全靠錢乙先生醫(yī)治搭救,才得以生還...”
劉氏嚎啕大哭,“別人可以九死一生活過來,為什么我的兒,還有我的女兒,卻都救不回來?”
官家滿臉是淚,坐在榻上,靠著靠幾,身子癱軟。
他閉著眼睛,默然了許久,才喃喃地勸道:“娘子,不要哭了。這是天意?!?p> 官家伸出手去,對著劉氏招了招手,“過來,坐到我身邊來?!?p> 劉氏緩緩走過來,坐到官家身邊,悲戚地說道:“六郎,我們的命好苦??!”
官家摸著劉氏的秀發(fā),淚眼中全是愛憐。
“娟兒,不要摻和進去。那些腌臜事,任由他們攪合去吧。朕的身子不行,懶得管他們。后面自有十三哥去收拾他們?!?p> 劉氏猛地抬頭,聲音顫抖,“六郎,你說什么?”
“娟兒,朕的身子,你我心里有數(shù),這個冬天難熬。所以你要好好收斂性子,不要再肆意妄為了。真要是萬一那一天,朕只是一個牌位,護不住你的...”
劉氏緊緊地抱住官家,驚恐地說道:“不,六郎,妾身不準(zhǔn)你這么說,你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p> “娟兒,我們不要自欺欺人了。就算朕不在,你還要活下去。十三哥志向高遠,胸懷寬廣,不會跟你斤斤計較。而且他跟朕最親,不管如何,都會護你周全。其他幾位,不僅能力不行,難承父皇遺志,更是心眼有些小,加上跟朕只有這么親。他們坐在那個位子上,按照你的性子,怕是難以容你?!?p> 劉氏目光閃爍,臉上的驚恐還未退散。
“六郎,蘇珪說的有鼻子有眼睛,你為何一點都不信?”
“我信什么?”官家厲聲道,“他們糊涂,你們糊涂,朕不糊涂!蘇珪出首,要緊的不是為我兒雪冤報仇,是要朕逼反十三哥!”
“逼反秦王?他...敢反嗎?”劉氏惶然地問道
“你說他敢不敢反?”官家冷然地反問道。
看到劉氏還是一臉霧水,官家淡淡地說道:“京畿禁軍精銳,盡在他手。光是三千驍騎營,就能壓制開封城。還有內(nèi)外警察廳、左翊衛(wèi)數(shù)營,就連這殿前班直,也有他的耳目黨羽。萬一事敗,他照樣能安然離開開封城,回到陜西?!?p> “在陜西振臂一呼,數(shù)十萬西軍無不踴躍相從。到時候兵出潼關(guān),誰去抵抗?李清臣,還是趙挺之?
聽著官家的話,劉氏就像是墜入冰窟中,“那...西軍如何敢從?”
“為何不敢從?十三哥剛帶著西軍打了大勝仗,全軍上下無不信服。而且擁戴從龍之功,誰不想?”
劉氏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殿里能聽到她輕微的牙齒碰撞聲。
“這些,章惇等人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在紫宸殿上,任由蘇珪一個人說,他們就是不開口。章惇、呂惠卿、范純?nèi)实热藢κ缡切湃斡屑樱嘈潘粫龀龃耸?。李清臣呢?他可是極為憎惡十三哥,為何不敢落井下石?”
“因為李清臣知道,今天他敢落井下石,十三哥來日就敢滅他九族!”
好半天,劉氏才哆哆嗦嗦地擠出一句話來。
“六郎,你真得決定了?”
“我兒出世前,我還信心滿滿,要與十三哥同心協(xié)力,一起完成先帝遺愿。只是我兒夭折后,我心已死...或許是先帝在天之靈,知道我能力、心性還欠缺。很多事,須得由十三哥去做。他也一定能做得比我好?!?p> “六郎,我兒真的不是十三哥毒害的?”劉氏不甘心地問道,“到底是誰呢?”
“絕不會是十三哥。最不想我兒活在世上的人,他算其中一個。所以他在你臨產(chǎn)前就早早出京...”
劉氏猛然驚醒道:“六郎,這就是證據(jù)!十三哥他為何早早離京?肯定是故意避人耳目,好暗中下手!”
“他確實要避嫌,因為他早早就知道我兒活不久?!?p> 劉氏眼睛瞪得滾圓,一張花容秀臉變得猙獰可怖。
官家繼續(xù)說道:“因為朕問國醫(yī)時,他就在身邊。幾位太醫(yī)和名醫(yī)都說過,朕的本源已傷,子嗣艱難,就算生下子女,也是年壽不高?!?p> “兒科圣手錢乙先生給你把過脈后,更是肯定地跟朕說過,父母本源已傷,胎兒先天不足,就算生下,前三個月也極其難熬。只是一旦熬過去,就有機會轉(zhuǎn)危為安,大有吉相。這些十三哥都是知道的,所以早早出京,宣慰陜西,等待三月之期過去。只是我兒,一個月都沒有熬過去...”
官家垂淚大哭。
劉氏疑惑盡解,卻想到一切都成空,不由悲從中來,抱著官家一起大哭。
聽著殿內(nèi)的哭聲,梁從政看了一眼面露得意的郝隨,心中突然想起官家剛才叮囑的話,不由地泛起一陣煩躁。
“郝押班,劉娘子走后,趕緊給劉端友去個信,請他勸勸慶壽宮里的那位。光一個劉娘子,俺覺得不是很保險。”
郝隨嘻嘻一笑,可是聽到殿內(nèi)的哭聲,連忙臉色一正,湊了過來低聲道:“梁都知,都知道你跟秦王的關(guān)系密切,怎么一轉(zhuǎn)背就棄暗投明了?”
梁從政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秦王敢暗害皇子,大逆不道,俺們這些官家的奴才爪牙,當(dāng)然要挺身而出?!?p> 郝隨笑了笑,心里冷然。
誰還不知道,某些文官答應(yīng)給你那個不成器的侄子謀個進士出身,你當(dāng)即就跳反了!
等到劉娘子和郝隨離去,梁從政連忙進殿。
“朕累了,要小憩兩刻鐘。你們?nèi)ネ饷媸刂!?p> “遵旨!”
梁從政給官家蓋好被子,又把四處門窗關(guān)好,放好簾布,這才悄悄出來。
在殿門口,他的另一位干兒子梁道淵湊上前來,悄悄稟告道:“親爹爹,小的看過,梁師成那廝老實地待在屋里,一切正常?!?p> “嗯,那就好。這小崽子還算醒目?!绷簭恼媪艘豢跉狻?p> “親爹爹,而今來看,秦王繼承大寶的機會很大,你老人家跟他的關(guān)系好,為何不順?biāo)浦?..”
“你不懂,真以為俺只是為了那個不成才的侄兒?俺被秦王拉下過水,一起鉆營茍且過。要是他繼位了,肯定不會信俺。因為他知道,他能收買俺,別人也能收買俺?!?p> 梁從政的目光有些飄忽。
“而且,他要是成了官家,肯定不希望跟俺一起做過的那些蠅營狗茍之事,被眾人知曉,有損他的圣明。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俺,已經(jīng)去了勢,不希望還要一家死光光,徹底絕了根?!?p> 說到這里,梁從政惡狠狠地盯著梁道淵,語氣森然道:“國朝百年以來,新君擁立,一在太后,二在文臣。而今慶壽宮和士子文臣們,意見一致,天命在遂寧王府!”
“那些刺配賊們能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最后這一句,是從梁從政的鼻子里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