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多樂軒,是西岸景色最好的所在。
積土石為山,構(gòu)亭殿屈曲,環(huán)繞澄泓,其上皆臺榭回廊,其下水深數(shù)丈。亭閣連翩,山水鮮明,皆窮極人間華麗。
趙似下了馬,帶著明朝霞、岑猛、薛番子三人走進園子里,看到數(shù)百人散在各處。許多人見著都覺得眼熟,偏偏叫不出名字來。
不過熟識的人有張商英、劉逵等人,見了趙似,都過來見禮打招呼。
有人上前來,將趙似四人引到多樂軒正堂里,王詵以主人身份,正在招待范純?nèi)?、呂惠卿兩人。趙佶、李公麟等人坐在下首作陪。
看到趙似進來,眾人紛紛起身。
“十三哥,你能來,多樂軒是蓬蓽生輝啊。”
“姑父繆贊了。今天是范次公和恩祖公的接風洗塵宴,侄兒無論如何都要與會?!?p> 范純?nèi)室簧淼幕遗郏髦豁敄|坡巾,像極了大宋版的甘道夫。
他炯炯有神地看著趙似,沉聲說道:“你很好,老夫盼著與殿下會談一二。”
“范公客氣了,有機會一定暢所欲言?!?p> 趙似打著哈哈。
呂惠卿客氣地拱手作揖,“呂某謝過大王?!?p> 他那雙眼睛里,藏著千言萬語,卻看不到一個字。
“呂公客氣了?!?p> 趙佶站在一旁淡然微笑,英姿煥發(fā),瀟灑軒昂,飄飄有出塵之表。
應(yīng)該是回到他擅長的環(huán)境,自信心又附身了。
李公麟斜著眼睛看著趙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啊呀!原來是你老!”
趙似驚喜地叫一聲,恭敬地向李公麟走去。
李公麟一愣,眾人也一愣。
難道趙似知錯了,借次機會向李公麟打招呼,化干戈為玉帛?
李公麟連忙醞釀情緒,準備詞語。嗯,就以一種寬宏大量、慈祥親近的姿態(tài),與這位炙手可熱的簡王一笑泯恩仇。
趙似從李公麟身邊快步走過,全當沒見到這么一號人。又或者把他當成是一根柱子,徑直走到何執(zhí)中跟前。
“伯通先生,小王銘記你的教誨,才能迷途識返,洗心革面?!壁w似恭敬地作揖說道。
何執(zhí)中笑得臉上如同一朵花兒,滿口子稱贊,把趙似夸得天上地下,絕少僅有。
被戲弄的李公麟在一旁,雙眼赤紅,兩個鼻孔呼呼地冒氣。
眾人看了,也是哭笑不得。
這個簡王還真是睚眥必報。
客氣完后,大家便各自散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范次公端坐那里,上前去問好請安的人絡(luò)繹不絕。
雖然他過氣了,可名望擺在那里。不管新黨還是舊黨,都要老老實實地,以后進晚輩的身份在他面前點個卯。
呂惠卿跟前就顯得冷清許多。
他一個人坐在那里,端著一杯茶水,仿佛是世上最好喝的茗茶,聚精會神地小口輕抿著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靜如山水,古井不波。
不過趙似能夠感覺到,范純?nèi)屎蛥位萸涞难凵?,偶爾會轉(zhuǎn)過來,在自己身上打量一下。
走了,不在你倆跟前晃悠了。
雖然俺知道自己魅力十足,可是經(jīng)不住兩個老男人這么悄悄瞄著看。
趙似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來的人有宗室公侯,有文官儒生。開封城里名流之輩幾乎都來全了。不過章惇、曾布、李清臣這樣的大佬都沒來。
也是。這幾位跟范純?nèi)屎蛥位萸涠疾粚Ω?,拉不下這個臉面。不過他們有派了晚輩來,大家顯得一團和氣。
“諸位,諸位!”恢復(fù)常色的李公麟敲了敲小鐘,清了清嗓子說道,“而今文魁匯集,當為一時盛事。何不各顯其才,或詩詞或水墨,以記此會?!?p> 好嘛,戲肉來了。
看你個老東西賤戳戳的樣子,就知道沒安好心,不知道憋了多少壞水準備往外冒。
李公麟看到氣氛無比活躍,朗聲說道,“有文會當有彩頭!”
說完后特意向趙似投來嘲諷戲弄的眼神,那縷胡子得意得一翹一翹的。
小子,等著!看老夫如何泡制你!金明池,是你再一次丑態(tài)盡出的地方!
“吾等請范公、呂公、王都尉等大儒名士為裁判,書畫詩詞評出個優(yōu)上佳品,以助雅興??珊??”
麻蛋的,在這等著呢!
知道俺“不學無術(shù)”,正好以所謂文士相聚、盡顯才情的名頭叫俺出丑。
果然!你個糟老頭,壞得很!
“好!”眾人哄然叫好。
尤其是年輕一輩的文士儒生們,各個都是躍躍欲試。
今天此會,說名氣,有大儒名士;說權(quán)勢,有親王高官。
要是一篇成名,馬上就能扶搖直上了!
仆人流水介地端上筆墨宣紙,擺在各處,任由眾人取用。
同時也有雜役搬來數(shù)十張桌案,放在亭廊各處,任由眾人輪流上去揮毫潑墨。
惹不起躲得起,俺先到處避一避。等你要點俺的名時,俺躲茅廁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轉(zhuǎn)了一圈,趙似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在寫詩詞。
是啊,詩詞多方便啊,靈感一來,二三十個字一湊,一篇流傳千古的名作就出來了。
只是少數(shù)幾個人,在角落里揮毫,費時費力地畫畫。
趙似在一位畫畫的少年郎旁邊停下。
他十八九歲,正在用筆勾勒,像是要準備把多樂軒的盛況一覽無遺地畫下。
你真心大,這么大一塊地方,這么多景致和人,你得畫到什么時候去啊?
“你會速寫或者素描嗎?”趙似心頭一動,開口問道。
“大王,請問什么速寫和素描?”少年郎好奇地問道。
“來人,取一枝木炭來,嗯,還有一個干饅頭。”
東西就取來了,趙似選了一張長方形的宣紙,打橫放著,然后用木炭勾勒起來。
沒辦法,技癢耳。
女兒喜歡美術(shù),從小就報了個興趣班。自己接送、陪讀,十年下來,她考了個素描九級,自己卻青出藍而勝于藍。
關(guān)鍵是美術(shù)老師不僅人漂亮,教得也好。
趙似握著炭條,刷刷地就畫了起來,黑色的線條在泛黃的宣紙上越來越多,一個喧鬧的盛會初見雛形。
少年郎的眼睛越來越亮。
站在身邊的明朝霞是喜出望外。岑猛和薛番子不明就里,只是覺得這些線條看上去很稀奇。
不知誰偷偷去報了信,李公麟撩著衣襟跑了過來。腳步之急促倉皇,好像最寵愛的姬妾跟著姘頭跑路了。
他是畫畫名家,一見趙似的手法線條,就知道不俗,一時驚在那里。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畫畫技法啊,暫且不說有多高明,光是創(chuàng)新出這么一門技法來,已經(jīng)足以稱道畫壇。
要是旁人,李公麟還會上前去祝賀一番。偏偏是他最看不起的“不學無術(shù)”的簡王趙似。
這太打臉了!
跟著他后面的王詵、趙佶、范純?nèi)屎蛥位萸?,饒有興趣地圍在旁邊,神情各異。
過了兩刻鐘,趙似終于把多樂軒盛會的精華部分,用素描的手法速寫出來。
他甩了甩手腕,覺得還行。
李公麟臉色漲得發(fā)紫,想問又開不了口,連連給趙佶使眼色。
“十三哥,你這技法哪里學來的?”趙佶也十分好奇,開口問道。
“自學的。俺喜歡行軍打仗,所以見到山險河塹,城池要隘,就喜歡畫出地形圖來,用來推演。筆墨繁瑣耗時,俺就想出這個法子來,簡單易明。雕蟲小技,入不得大家的耳目?!?p> 趙似謙虛的話,讓李公麟的臉又紫了幾分。
“大王此技法,別出心裁,尤其以線條聚散展示明亮,以物體大小彰顯遠近,凹凸浮現(xiàn),栩栩如生。懇請大王收在下為徒,傳授此技藝?!?p> 少年郎的話讓李公麟的臉由紫變黑,趙似卻樂不可支。
這小子,有前途。
“哈哈,談不上傳授,大家一起探討研究嘛。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的話,在下瑯琊張擇端,字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