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云中聽寒

　　純陽宮坐落在太恒山脈之上，這綿延數(shù)萬公里的山脈都?xì)w屬在宗門之內(nèi)。

　　由于純陽宮近一二十年來闖出的不小名頭，恒山也被道門一脈的其他門派尊稱為玄武山，或是玄岳，聲勢漸盛，竟與太行五行山脈、和不周天脊山脈名齊。

　　就連隔壁那原本平平無奇的管涔山脈，只因其作為恒山地勢的發(fā)源地，竟也被譽(yù)為了晉山之祖，成了凡世口中的洞天福地。

　　陳聽寒御劍速度極快，此番自己一人歸去，也不必照顧王麟而放緩速度，只消一刻多鐘的功夫，就能趕回八萬公里外的太恒山。

　　在這一刻多鐘里，陳聽寒沒有趁著空閑的時間修煉，而是又開始思考起了那個困擾自己很久的那些問題：

　　如今秩序穩(wěn)定的修仙界，真的很好嗎？

　　不再有性命之憂，只要努力修煉就好了的修士們，真的快樂嗎？

　　以資質(zhì)為唯一標(biāo)準(zhǔn)，將“凡人”們限制在安穩(wěn)平和的凡間，真的對嗎？

　　............

　　陳聽寒經(jīng)常跑下山去，到人間尋找答案。

　　人間消弭了一切戰(zhàn)爭，被強(qiáng)行統(tǒng)一過后建立的皇朝，也一直受到仙盟監(jiān)管，維持著不錯的民生，努力地提升著人口數(shù)量。

　　陳聽寒，聽不到百姓們的寒，大家都贊揚(yáng)著這繁華盛世。

　　但看到那些心向仙道的人，卻僅僅因?yàn)橘Y質(zhì)所限，就永生永世被限制成“凡人”，斷絕了一切可能。

　　陳聽寒，好像聽到了些許寒氣，卻不知從何而來，也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有如此貪欲，竟然想著人人皆可成仙？

　　因?yàn)榧冴枌m當(dāng)時有一位女子天驕，與陳聽寒競爭激烈，所以他常常當(dāng)天就會被抓回宗門。

　　然后接著在閉關(guān)室內(nèi)繼續(xù)那不知意義的競爭，搶奪著道子的名頭——那除了代表了下任“道首”之外，毫無用處的“道子”之位。

　　純陽宮內(nèi)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機(jī)關(guān)算計(jì)，他聽說整個修界的宗門都是這樣，一切只論修行速度。

　　陳聽寒，也聽不到修士們的寒，大家都努力地提升著自己，一心追求窮盡仙途。

　　但看到底層修士們?yōu)榱思涌煨扌兴俣?，為了不被同門淘汰，都無比痛苦地在壓榨著自己時，他也覺得痛苦。

　　聽說那些之前痛苦的小修士，其中有一些最終還是能化神悟道的，大家都說成功了以后，就能稍微歇一口氣了。

　　但他只看到那些由小修士變成的大修士，卻都是同一副面目。

　　為了給宗門贏取更多的資源，定下更嚴(yán)苛的考核標(biāo)準(zhǔn)，眼中全是對修行速度緩慢的不滿，嘴里永遠(yuǎn)說著自己曾經(jīng)刻苦的經(jīng)歷，來激勵弟子更加努力。

　　和他們不同，陳聽寒從來沒有因?yàn)樾逕捯皇露鵁肋^，無論長老如何上調(diào)那些根據(jù)個人資質(zhì)而定下的進(jìn)境任務(wù)，他都能在思考之后解決掉。

　　所以，陳聽寒可能永遠(yuǎn)都體會不到他們的感受，理解不了他們的變化。

　　所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只能為此哀嘆，卻無法指責(zé)那些修士在經(jīng)歷過痛苦后的選擇。

　　二十九載的人生中，陳聽寒只生過一次氣。

　　初入筑基期的時候，他聽到了長老們希望自家再多一些天驕人物，派人再次去督促起了凡間的生育情況，言語中竟將那些普通人稱作“生育傀儡”，“道種容器”。

　　凡人是生育的傀儡，修士是修煉的傀儡。

　　到底是此方傀儡界中，只有我陳聽寒一個活人？還是說，我也不過只是個自視清高、自以為是的傀儡罷了？

　　他們都說蠻荒時代的世界才叫修真界，而如今這和平美好的世界，應(yīng)該叫修仙界，應(yīng)該叫天界，應(yīng)該叫仙界。

　　從那以后，陳聽寒再也沒有下過山，主動要求著進(jìn)了蝕骨蟲海之中，九年不聽人語。

　　自從丹成以后出了蟲海，孤單的他就被所有人捧到山頂祈禱。

　　厭惡著這個制度的人，卻都在鞏固著這個畸形的修真界。

　　而最不愿接受這個制度的人，卻被他們當(dāng)成了一切制度的未來。

　　他曾經(jīng)說過自己的想法，修界殘酷，凡間疾苦。

　　但很多人都會和他說起蠻荒時代的故事：

　　“如今修界，不過是溫室中的花朵，所有人都被呵護(hù)著，只用修行就萬事大吉，這還不夠好嗎？

　　“你要是知道了以前修真界的殘酷廝殺，凡間眾生就如同灰草血食的黑暗景象，就不會如此說了?！?p>　　陳聽寒是想聽到大家的寒苦，最是聽不得這些熏人的鼓吹熱氣了。

　　他厭惡這樣，每日煩惱著該如何改變世間，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什么也做不了。

　　因?yàn)榇蠹叶际諗科鹆瞬桓逝c埋怨，繼續(xù)修煉，真的要被淘汰時，也只是瑟縮在墻角，想著躺好來迎接定數(shù)，最終不過是嘆一句：

　　“罷了，時也命也，終究還是自己不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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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陳聽寒居然見到了一個不存在于這個時代，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他說自己叫王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子弟不同，他頗為世故，見著縫就要喊自己師兄，卻又通曉人心，不必說也知道要如何安撫民心。

　　和那些盲目癡迷的凡人也不同，拜入仙門不是為了雞犬升天，不是為了替祖輩完成宿愿，不是為了擺脫自己那生育傀儡的身份，來山中做人上人、仙上仙的。

　　王麟拜向石師和自己時的眼神，堅(jiān)定而又透徹。

　　自己的神識能略微感應(yīng)出他的情緒，他真的只是想求個長生而已。

　　他求長生，好像真的只是為了多吃上些肥魚虎肉而已。

　　只為求道，只為長生，只為生活......

　　“這樣的人兒，反倒和自己心中的真仙一樣了?！?p>　　陳聽寒仗劍入青冥，心里想不出那些事情的答案，就在腦內(nèi)對王麟踏入修界后的未來，胡思亂想著，最后不禁地在云端中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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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可怕的是幸而自立之后，又轉(zhuǎn)而凌虐還未自立的人，正如童養(yǎng)媳一做婆婆，也就像她的惡姑一樣毒辣。——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