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學乖了,她不敢再用信鴿傳信,只得讓璃珠幫她托人送信,只是這樣一來,人力物力就要耗費許多了。
當顧鳴融看到這封信的內(nèi)容時,他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是他愛的廬山云霧,鼻尖縈繞著她的味道,都是記憶。
往下看去,目光所及,是“君安否”三字。
呼吸停滯了那么一瞬,他輕靠在了椅背上。
這么久沒見了,她對他只有這幾句話嗎?他還以為……會看到一長串她敘述家常的話,問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他倒希望,她說一堆廢話。
罷了,她又不像黎平,她內(nèi)斂,臉皮薄。
他們之間……無需多言。
提筆回信,顧鳴融問了問黎平的近況,繼而就頓住了。筆鋒迂回,紙墨輾轉(zhuǎn),正困惑著對她說什么,一陣梔香從按頭飄過,抬首便是她養(yǎng)的那盆梔子花,白色,很香。
只見顧鳴融帶著溫熱的笑寫下:梔子花開,盼卿歸來。
景狄進來時見顧鳴融笑得像個小相公,而他卻是面色凝重,硬著頭皮敲了敲門板。
聞聲,顧鳴融立馬斂起了笑容,坐直身子,不動聲色地將信紙遮了起來。
景狄的臉色很是難看,作揖道:“殿下,方才陛下……封了二殿下為太子?!?p> 顧鳴融原本臉上還是隱隱有笑意的,聽到這個消息,臉龐立刻蒙上了一層寒霜,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還真是快啊?!鳖欨Q融扯出一絲冷笑。
果不其然,清仁宮那位坐不住了。不一會兒,顧鳴融就被許皇后召了去。
一進殿,只見幾個小宮女都被發(fā)落了出來,許皇后閉眼靠在鸞鳳椅上,扶著玉額,朱砂丹蔻指上的鴿血石甚是閃耀。
“兒臣參見母后?!鳖欨Q融不緊不慢地行了禮。
許皇后睜開鳳眸,見他如此不慌不忙,心中倒來了火氣:“現(xiàn)在如何是好?競被顧鳴禮占了先機,不過是死了的容貴妃之子,憑著母家的權(quán)勢作威作福?!闭f著,她起身走了下來。論起家世,她絕不會輸給容貴妃,她只恨自己沒有個親兒子。
“母后不必過慮,兒臣相信來日方長。”顧鳴融心中自有打算。
“來日方長?能有多少來日?你得想法子讓你父皇器重你才是?!痹S皇后是個急脾氣,黎平也是隨了她。
顧鳴融暗暗捏了捏拳頭,這是他的痛處。雖然過繼給皇后之后,父皇終于愿意召見他與他說話了,但他還是感到他們只是陌生人,不失君臣之禮,卻無父子之情。
見他不說話,許皇后心中倒是打起了算盤,理了理褶皺的裙擺,坐正了身子,語氣忽然放緩:“融兒,都說男兒要成家立業(yè),你也該娶一位能助你的妻子了。”
聽了這話,顧鳴融猛然詫異抬頭,轉(zhuǎn)瞬換上笑臉:“母后,兒臣還年輕,這種事無需著急?!?p> “十九了還年輕?你幾個兄弟都有子嗣了,有了孫兒你父皇也歡喜,也會多關(guān)照些?!痹S皇后不容許別人對她的打算說不,但還是耐心地說道:“母后為你好好考慮過了,一位是越國的嫡公主,一位是吳丞相的女兒,不知你中意哪個,你也自己回去想想,想好了來告訴本宮?!?p> 顧鳴融心中“咯噔”一聲,縱使心中萬般不愿,但他知道,他逃不過的。隨即謝了恩:“謝母后為兒臣思慮周全?!钡拖骂^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意全無。
顧鳴融踱步回到順澤殿,還未來得及坐下,便對身后的景狄說道:“立刻打點一下,我要向父皇請旨去北漠?!?p> “殿下,您去那種鬼地方干什么?”景狄費解。
“當然是去見故人?!鳖欨Q融一掀衣擺,坐下喝了口涼透的茶,意味深長地說道。
景狄隨即反應了過來,迅速告退離開。
看來這一切,不得不提前了。
“如果是她,不用我說,一定能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顧鳴融癱在座椅上,望著案頭的梔子花,自顧自喃喃道。
魏帝聽說顧鳴融請旨去北漠了解邊疆軍情,甚是贊許。許皇后也以為他終于上心,想讓他父皇刮目相看了。
卻沒有人知道,并非如此簡單。
——
如今天下時局,以梁、魏、越、齊四國為首,其他零星小國各自依附,不是那么太平,但也不那么混亂。
北漠之地,終年寒冬,凄苦荒蕪,但也被四國劃分了界地,被發(fā)配來的將士們,不是待罪之身就是勢力單薄。
寒冬凜冽,北風蕭瑟,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天地一片蒼茫,銀裝素裹。
營帳中,炭火烤得暖和,陳允度灌著烈酒,嘴角青色的胡茬細密可見,袖子隨意抹了一把嘴唇,他又為自己開了一壇酒。
已經(jīng)是第五個年頭了。
他當初為了爭奪太子之位,設計殺害陳允訣未遂,父皇便把他發(fā)配來了這不毛之地,還下令沒有陳允訣的旨意永不能回梁國。
罷了,不過成王敗寇的事,他認了。
其實梁國先帝對陳允度已是開恩,他的母妃深受先帝寵愛,所以并未賜死,所以他從小就很囂張。
回憶起這些,心中很是不痛快,他又大口喝著烈酒。
這時,一個下屬進來通報:“殿下,有位魏國皇子說要見你,他說您一定會愿意見他的?!?p> “魏國?魏國人來湊什么熱鬧?”陳允度抓著喝了一半的酒匪夷所思,“為何斷定我愿意見他?”
下屬也搖搖頭:“這,屬下也不知?!?p> “罷了,讓他進來,你們盯著點,別不是來刺殺我的?!标愒识冉湫牟粶p當年。
顧鳴融讓一班人馬都在界地之外等候,連景狄也不讓跟著,景狄不肯,顧鳴融只道無妨。
這極寒之地怪冷的,顧鳴融身著一身厚實的青灰色狐毛披風,耳朵與鼻尖凍得微紅,他獨自一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間,漫天飛雪紛紛落在他身上,自成一幅畫,襯得他整個人愈加清冷。
下屬為顧鳴融掀起帳簾一角,他望著那個自顧自喝酒的身影,嘴角藏住笑意,低頭走了進去。
見他孤身一人,陳允度只覺面孔莫名熟悉,笑道:“不知閣下是何方神圣,竟來找我這樣一個廢人?!?p> 顧鳴融謙和笑道:“魏國四皇子,顧鳴融?!?p> 驀地,陳允度倒酒的手狠狠頓住。
他抬頭怔怔望向顧鳴融,忽然咧嘴一笑:“閣下莫不是在說笑吧。”可望著那雙熟悉的丹鳳眼,陳允度便知道是真的了,不由咽了咽口水。
顧鳴融徑直走到他對面,自己坐了下來,與陳允度對視:“其實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與三殿下談一筆生意。”
陳允度根本不敢跟他對視,握著酒杯的手隱隱發(fā)抖,“你與我有什么生意好談?不是來殺我就不錯了。”
顧鳴融忽然大笑起來,斂眸望向他:“我為何要殺三殿下?我并不記得與三殿下有何過節(jié),我只知道,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突然,他放低了聲音:“我們都想要皇位?!?p> 陳允度心虛似的躲閃著顧鳴融的目光,“呵呵,四皇子說笑了,我一介廢人并沒有這種想法?!?p> “你就甘愿在這里度過余生?”顧鳴融步步緊逼,“若三殿下覺得顧某在說笑,現(xiàn)在大可殺了我?!?p>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陳允度將酒杯重重放下,與顧鳴融對視了起來。
“我說了,你大可現(xiàn)在殺了我,反正我只身前來,任你處置?!鳖欨Q融越過他的手拿起酒壇,為自己倒了一杯,“只不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這世上還有誰能帶三殿下走出這里呢?”
陳允度眼珠忍不住打轉(zhuǎn),心中拿不定主意,倒酒險些灑了出來,“容我想想?!?p> “好?!鳖欨Q融爽快起身,“三殿下考慮好了派人來知會我便是,我這幾日都會在北漠?!?p> 說著,顧鳴融往營帳外徐徐走去。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用那月朗風清的嗓音說道:“這世上本沒有什么恩怨情仇,有的不過是利益的驅(qū)使,為了利益,朋友與敵人也能變換自如。希望三殿下能明白顧某這番話?!闭f完,便提步離開。
留下陳允度一人,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