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貧道輸了，輸?shù)眯姆诜?/h1>
“天下出現(xiàn)亂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李治心平氣和地道：“既然道長您這么注重本質，想必心里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聽到這個問題，李淳罡想也不想就回答：“人欲。”
但在說出這個答案之后，他又遲疑了一下，多加了兩個字。
“天災?！?p> 人的欲望和天災，共同承包了世界上大部分的災難。
對于這一點，李治也是認同的。
不過，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人欲確實不可戰(zhàn)勝，也無從改變，在這一點上，本王必須要承認道長您說的是正確的?！?p> 李治在承認了李淳罡的一部分觀點后。
話鋒一轉，狀態(tài)開始變得昂揚起來。
“但至少，我們可以解決掉天災對世間的危害，哪怕僅僅是遏制住其中的一部分天災，那對百姓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治說得擲地有聲，對此保有絕對的信心。
但看李淳罡嗤笑一聲，哭笑不得地道：“就連人欲都無法戰(zhàn)勝，更何況是天災？晉王怕是在說笑。”
李治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回答：“大唐會在未來的幾十年內，消滅掉饑荒，或許還不能做到讓百姓吃得飽、穿得暖，但至少可以讓餓死人的現(xiàn)象不再普遍，只會成為呈現(xiàn)在個人身上個例?！?p> “貧道看晉王您是真的喝醉了?！崩畲绢腹笮?，只當他說的是個笑話，李淳罡笑著撫摸胳膊上的拂塵，似乎已經有離開的意思。
因為這在他聽來，實在是太可笑了。
饑荒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自華夏文明出來之后，到現(xiàn)在餓死多少人了？
各種天災一出現(xiàn)，就會有大片大片的農民死去。
“大饑”、“人相食”、“易子相食”之類的字眼，出現(xiàn)在史書上看著輕描淡寫。
但實際情況，那又是何等地慘象？
現(xiàn)在，有人居然敢說自己有把握解決掉饑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饑荒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決掉，就不會成為動搖國本的根本性災難。
在李淳罡看來，李治這純粹是不想講道理了，拿這種天方夜譚來糊弄自己。
人一旦不想講道理，那也便失去了交流的意義。
李淳罡已然不想繼續(xù)在這里耽誤時間了。
可就在他要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聽李治恍惚的話語傳來。
“若是本王真的能做到，道長是否會承認，我們朝廷正在做的事情，并非毫無意義？”
“你是認真的？”李淳罡眉頭一皺，嚴肅地問道。
李治朝他看去一眼，微笑道：“比真金還真?！?p> 本以為是說笑，但看李治的神情，絕非是注重辯論勝負的那種人。
李淳罡面色數(shù)變，他臉上的神情就好像萬花筒一樣，變化得極快。
主要是從李治的整體表現(xiàn)中，他真看不出辯論的痕跡。
兩人之間的交流，與其說是在辯論，而是針對近千年以來的現(xiàn)象，尋找一種改變世界的可能性罷了。
通過在交流期間，李治能輕而易舉地跟上他的思路來看，李治在對自然規(guī)律的觀察上，未必會比他差上多少。
但就在這種情況下，李治還能保持理性的態(tài)度，始終沒有表現(xiàn)出對抗的意圖。
這說明，他根本就沒把這場辯論當回事，純粹是當做一次交流了。
在沒有勝負心的情況下，他還要說自己有把握消滅掉饑荒。
這是不是在說……這個年輕人真找到了那個破局的方向？
李淳罡沉默良久，突然長嘆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來，朝李治深施一禮：“貧道總算明白您是為何而來的了，晉王大德，貧道輸了，輸?shù)眯姆诜?！?p> 既然不在乎輸贏，那就只能說明，李治是為了改變世界而交流。
換而言之，他在明知人性的卑劣是不可能改變的情況下，還在為本質之外的表象而在努力。
既然本質不可能改變，那就要改變表象嗎？
這份氣度，李淳罡自認比不上。
他猶還記得，當他悟通了世界運轉的真相那一刻，是有多么的絕望。
當初的他，恨不得想個辦法滅絕整個人類。
因為在他看來，人類就是卑鄙無恥、無藥可救的生物！
他甚至為自己作為一個人類，而感到可恥、可憎！
李淳罡比誰都清楚，就算滅掉了那群高高在上的士族、統(tǒng)治者，這個世界也已然不會改變。
屠龍勇者終將成為惡龍，這是歷史的必然規(guī)律。
滅了一批貴族，就會出現(xiàn)另外一批。
當那些曾經看起來可憐無比的百姓成功上位之后，他們也會變得跟那些面目可憎的貴族一樣，拼命地去固化階層，以此來保證自身的優(yōu)越性。
當任何看清了這一點之后，就不會再對人性抱有任何的期待。
因為，這就是人啊。
但現(xiàn)在，有這么一個人。
他在明知道人類有多么無藥可救的情況下，卻還要改變這個世界。
他甚至知道，人類社會的層層剝削是不可能改變的。
僅僅是為了在各個階層剝削底層的時候，不要剝削得太狠，而奉獻寶貴的青春，為此而奮斗。
在面對這樣一個人的時候，李淳罡又如何能不感到敬佩？
為了天下人而奮斗，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又何等的困難？
不說李治能不能做到，光是這份理想，就讓足以讓李淳罡對他心服口服。
一看李淳罡行此大禮，李治哪敢接受，連忙避讓到一邊。
“道長言重了，只是交流心得罷了，哪有什么輸贏？能與道長交流，在下亦是收獲匪淺，您行此大禮，本王怕是要折壽了，道長快快請起。”
趕緊將李淳罡扶起，將這個瘦弱的老道重新按在凳子上。
李治按著他的肩膀，真誠地道：“雖然本王不清楚李道長為何而避世，但若是道長肯將畢生所學，用文字記錄下來，哪怕是珍藏在道觀中，只給道家人閱讀，本王亦是感激不盡?！?p> 李治說得真誠，令李淳罡也為之動容。
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倉促答應下來，只是道：“貧道會重新考慮此事，勞煩晉王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