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體會到魯迅名言的正確性
事實上王之臣被東林系一些官員視為閹黨,已經(jīng)有好幾份彈劾奏疏,要求嚴懲王之臣。
王之臣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處境危如累卵,按照原來的歷史進程,只要袁崇煥一到任。
他這個督師就會下線,進入閹黨名單之中。
王之臣現(xiàn)在能倚靠的就是皇帝了,沒有理由不和皇帝合作。
給寧遠送餉,眾官員都沒有異議。
戶部和兵部為此討價還價,又消耗了小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分攤完畢。
朱由簡又詢問,候補工部主事徐爾一是否在?
工部尚書李長庚一頭霧水,不知陛下為何突然關注這么一個小官。
只得上前道:“徐爾一官職過卑,尚無資格入皇極殿議事?!?p> 朱由簡皺眉,命李長庚散朝后,通知徐爾一明日巳時來德政殿。
“朕要見他?!?p> 李長庚雖然錯愕,但隨即想到近日徐爾一曾經(jīng)上過奏疏,想必是他的奏疏引起陛下注意。
當即答應了。
議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有一個多時辰。
官員們累了,朱由簡同樣也累。
心累。
他宣布散朝。
他決定先回武英殿,把自己今天朝會議事的感受理一理。
在武英殿的坐榻上,朱由簡回想著剛才大殿議事的過程。
他深切體會到后世魯迅的名言。
許多時候,你要開一個窗戶難比登天。
但如果先說要把屋頂掀了,那再商量開窗戶,就相對要容易一些。
自己今天如果一開始就提出征收酒稅,包管也會被群臣罵得狗血噴頭,被視作征收礦稅一樣的惡政。
預計那些官員可以提出各種反對意見,最現(xiàn)成的就是以宋代作為例子。
南宋征收酒稅,許多地方演變成了直接強奪民財,甚至攔路搶劫的程度。
然后群臣大可以舉出宋代例子,論證酒稅之惡,不會比礦稅輕。
最后這事情自然不可能通過文官系統(tǒng)推行下去。
但自己今天一上來先說把寧遠、錦州軍隊撤回,又說要強制征收江南富民的財產(chǎn)稅,再讓茅元儀這個大殺器把各種斂財之道系統(tǒng)說一遍。
把這些官員嚇得心膽俱裂。
這個時候再說征收酒稅,他們反對的意見自然就小了很多。
許多后世人想當然以為,明代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殺誰就殺誰,想用誰就用誰,想推行什么政策就推行什么政策。
這完全是無知啊。
自己在朝堂上和這些群臣斗了一個時辰多,就已經(jīng)覺得身心俱疲,頭疼不已。
這還是自己已經(jīng)提前知道許多事情的真相,心中有數(shù)。
想想崇禎在歷史上要熬十七年,還是信息嚴重受限的情況下。
崇禎沒有獨斷者為所欲為的權(quán)力,卻要承受獨斷者的責任。
沒有大權(quán)獨攬者的享受,卻要承受獨攬者的辛勞。
當真是處處掣肘,步步艱難。
現(xiàn)在想來。崇禎能堅持十七年,已經(jīng)是一個很大的奇跡了。
許多事情說來容易,做來難。
后世評論者只要嘴皮子一張,真正放到歷史的實際情境里,能不急得尿褲子就不錯了。
把那些后世辱罵崇禎的人,真的放到崇禎的這個位置上。
只怕明朝都熬不過己巳之變,兩年就滅亡了。
一些人成天抨擊崇禎剛愎自用,多疑殘酷,任意殺換官員,這完全就是顛倒黑白。
實際上他們心目中的這種崇禎形象,本身就是明末黃道周,劉宗周這些迂腐儒者和他們的學生黃宗羲之流的浙東學派刻畫出來的。
這些人推崇的君主理想,可能就是和建文帝一樣,大施仁政,對文人言聽計從。
但建文帝四年時間就完蛋了。
一些現(xiàn)代人,他們對崇禎的惡感成見大多來自于東林系文人的描寫,尤其是參與明史修撰的以黃宗羲、萬斯同師徒為代表的浙東學派。
但諷刺的是,他們又怪崇禎不像天啟一樣,任用魏忠賢這樣的太監(jiān),鎮(zhèn)壓迂腐文官,鎮(zhèn)壓所謂代表江南腐敗集團利益的東林系。
這些人不明白,即便崇禎和天啟一樣又如何,能解決長遠問題么?
魏忠賢的名聲在民間臭不可聞。連帶天啟的名聲也早就都丑化成不堪了。
崇禎剛登基,民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丑化魏忠賢和天啟的戲劇和時事小說,這是偶然的么?
而且即便是魏忠賢,也根本沒膽子對稅收做實質(zhì)性改革。
天啟時期,明代的財政狀況根本沒有實質(zhì)性的改善。
很大程度是靠萬歷時期積攢下的內(nèi)帑度過難關。
靠重用閹黨,對抗東林,對解決明末的問題依舊是治標不治本。
表面上似乎大權(quán)在握,其實根本性的財政決策,仍舊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仍舊受民間輿論左右。
其實,朱由簡作為一個現(xiàn)代來的穿越者,是認同君主的權(quán)力應該受更大程度的約束。
但他明白,這得分時候。
類似明末這種戰(zhàn)亂、災害頻發(fā)的情況。
要解決問題,就必須加強君主的權(quán)力。
為什么明朝和后金的對抗,后金贏了。
不是什么明朝官員更腐敗,或者皇帝更無能,這些胡扯。
答案很簡單,就是明朝皇權(quán)萎縮。
后金比明朝更專□制更殘酷。
就是這么簡單。
光靠天啟時期那樣用閹黨,支撐不了太長,而且也干不了實質(zhì)性的大事。
就如張溥在五人墓碑記里描述的,光是姑蘇一次抗議,就能打死兩個錦衣衛(wèi)使者,把巡撫打進廁所,把魏忠賢嚇得不輕。
自己必須一步步來,真正從上至下建立一個軍事化的體系。
自己手頭必須擁有真正直接能聽自己指揮,有戰(zhàn)斗力,有威懾力的軍隊。
靠現(xiàn)在的錦衣衛(wèi)就想直接來強力推行各種政策,那后果很不妙。
后世的人往往過度夸大錦衣衛(wèi)的力量。
要知道明代歷史上。
錦衣衛(wèi)指揮使,都有在左順門被群情激奮的文官活活打死。
就是離崇禎時代最近的天啟時期,就有現(xiàn)成的例子。
錦衣衛(wèi)緹騎被蘇州市民群毆身亡。
這些蘇州市民不過是被輿論煽動起來而已。
真要惹急了,錦衣衛(wèi)還真未必能和文官系統(tǒng)掌握的力量對抗。
朱由簡思來想去,整頓重組錦衣衛(wèi)的事情刻不容緩。
必須借助真正有軍事才能,有擔當?shù)娜宋飦碜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