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聽雨樓臺

　　夜已深，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來聽雨樓的賀客早已離去，莞蘭公主站在聽雨樓臺靜倚欄桿，心中感觸萬千，渾不知春夜雨冷，寒氣襲人。

　　秦天雨近身為她加上暖披，看著她滿腹委屈，心中無限歉疚。

　　曾幾何時他也曾經(jīng)反對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卻要從一而終。說到情感，男人若是一妻一妾更是其情不真，其意不實。

　　可是今日兩位公主同時委身門下，其貌皆賽若天仙，其德皆純而善良，其情都叫他難以取舍，他并非貪享齊人之福，實在是心中難以取舍。

　　莞蘭公主拭去腮邊淚痕和雨水，問道：“自從撫琴臺上秦劍士邂逅皓月公主以后，你的心就已不在我這兒，你又何必安慰我，我只問你，初次相見你可曾對我有過真心？”

　　秦天雨凝望著莞蘭公主，回想那日松林月下，公主貌若霽月春雪，身似楊柳招展，公主雖然與百劍門的劍士誘他出任百劍門主為大燕效力，但公主為眾劍士求情時，可見善良。

　　想到此柔聲道：“公主集美麗智慧善良于一身，怎么不叫人心動？迎娶公主不為宮中榮華富貴，但愿與公主朝夕相處?！?p>　　莞蘭公主感動不已，心中已無恨意，只聽秦天雨接著嘆道：“可是撫琴臺上，月下琴聲撩人，撫琴佳人已然駐我心扉，我本已摒棄雜思，強忍離去，誰知今晚天公作美，竟然同時把兩位心愛的人送到身邊，叫我如何抉擇？”

　　莞蘭公主道：“你們才相識一天?！?p>　　秦天雨道：“我們也才相識三天？”話中之意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同樣很短，但他們卻也是真心相愛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有人相處終身，依然形同陌路，有人隔江相望，卻能一見鐘情，終身難忘。

　　莞蘭公主仍然心有不甘，試問天下女子又有誰愿意和她人共侍一夫？她依然窮追不舍的問道：“可她卻不知道你身負刺秦使命，九死一生，她若得知，她會為你苦守空房，為你擔心受怕嗎？”

　　秦天雨握住莞蘭公主的手說道：“我說過，我不會死的，我會安全歸來，只要能進的秦王宮，刺殺秦王如同探囊取物，縱使他有十萬箭矢，又能奈我何？”

　　夜已深，斜風細雨仍然孜孜不倦，不知何時能夠停息，趙欣不知何時已來到聽雨臺。

　　她實在想不到太子丹召開千刀大會就為了尋找刺秦之人，而刺秦使者正是她夫君秦天雨，她更想不到莞蘭公主嫁給秦天雨是別有居心。

　　但她終于也明白了太子丹為何要把她送給秦天雨。她仍然弱弱地問道：“你真的要去刺殺秦王？”

　　秦天雨轉身望著她，直言道：“不錯，我就是太子選中的刺秦使者?！?p>　　莞蘭公主斜視著趙欣滿臉苦笑，像是在問：“你終于知道太子丹為什么會將你我二人同時嫁給秦天雨，你也終于知道秦天雨就是隨時都會身首異處的刺秦使者，你現(xiàn)在一定是后悔了，是不是？”

　　她沒有問的太多，她只是淡淡地道：“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趙欣當然不會后悔，她只希望秦天雨能為了她放棄刺秦，可是想到他與太子丹義結金蘭，情同手足，心里信心全無。尤其是想到太子丹得知她倆撫琴臺上相處一夜，非但不加責怪卻還要忍痛割愛，將她許配給秦天雨，秦天雨又怎么會為了她，而不報答太子丹的大恩大德？

　　她仍然走近秦天雨身解說道：“你該知道他們是在利用你，太子丹傾其所有投你所好，無非是讓你對他感恩戴德，一心為他刺秦而已?！?p>　　秦天雨何嘗不知道太子丹的用意，可是當他想到秦王嬴政縱容下屬殺他父母叔父，他與秦王本就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太子丹雖然在利用他，卻也給了他一個手刃仇人、報仇雪恨的機會。

　　這個機會甚至比把兩位公主許配給他還要值得感激，所以他就算明知道太子丹是在利用他，他心里仍然感謝萬分。

　　趙欣還在望著他，仍然希望他就此放下，秦天雨轉首望著雨夜長空，問道：“嬴政狼子野心欲想吞并六國，獨攬?zhí)煜?，就在幾個月前秦軍已經(jīng)入侵邯鄲，趙國至此滅亡。公主國亡家破，你身為趙國公主難道不想為國為家刺殺秦王嗎？”

　　趙欣拉起秦天雨的手仍然央求道“你真的要去刺秦，為了我，還有莞蘭公主，你就不可以放棄？”

　　她是趙國公主，身負復國使命，有人前去刺秦，為她報得國仇家恨，到那時趙國復了國，她仍然是皓月公主，她難道不應該高興嗎？她為什么還要阻攔秦天雨去刺秦？

　　趙欣似乎知道秦天雨在想什么，忍不住哭出聲來：“我只恐怕夫君刺秦不成，此去咸陽不知何日歸來，易水橋頭為妻為你望穿秋水，痛斷肝腸。我寧愿不做皓月公主，只為你糟糠之妻，此生此世但愿能常伴夫君左右足以?！?p>　　秦天雨放開趙欣的手，望著暮夜春雨，許久才道：“我與秦王嬴政，仇深似海，恨只恨一直沒有機會接近他，今感恩太子殿下派我做了刺秦大使，讓我親手刺殺秦王，這可是太子殿下給與我最大的恩惠?！?p>　　趙欣不再言語，此時莞蘭公主卻望著她，勸道：“此去咸陽如同探蛟宮虎穴，九死一生，皓月姐姐若是此時反悔還來得及，莫要跟我一樣甘心做個斷腸人?！?p>　　秦天雨轉身望著二位公主，想到與二位公主既然已結成夫妻，他又怎會不顧二位妻子的牽腸掛念而枉顧性命？

　　見她二人仍然焦慮不安，只有故作輕松的安慰道：“只等為夫大仇得報，我也不做國之功臣，上卿大夫，只愿攜手二位賢妻，泛舟江南，去一個沒有戰(zhàn)爭，沒有殺戮，到處開滿桃花的地方去過屬于我們的生活?！?p>　　趙欣苦澀的笑道：“沒有戰(zhàn)爭，沒有殺戮，你殺了秦王，就能罷止戰(zhàn)爭，天下太平了嗎？”

　　“就算不為天下蒼生，難道父母之仇，不應該報嗎？”秦天雨面露慍色，反問道。

　　趙欣被問得無語，許久又央求道：“你就不能為了我，放過秦王政，就當是為了我?！?p>　　秦天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疑得望著趙欣。

　　他不明白秦王嬴政才剛滅她的國家，殺她父母滅她九族，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勸導他放過嬴政，莫非當年嬴政客居趙國時趙欣早已傾慕于他？

　　想到此忍不住怒問道：“公主明知我與嬴政有著血海深仇，卻再三阻擾我前去刺秦，這又是為什么，你為什么怕我殺了他？”

　　這時莞蘭公主見秦天雨怒顏責問，趙欣卻不知如何辯解，一旁勸道：“姐姐一定也是跟我一樣，舍不得天哥枉送性命，可是天哥說他定會全身回來的，我們應該相信他，他一定會回來的?！?p>　　秦天雨自知語氣過重，拉起二位公主的手輕聲道：“不錯，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我要帶著二位公主去建立一個充滿安詳歡樂的世外桃源?！?p>　　趙欣望著秦天雨：“天哥劍技高超，萬軍之中取人首級，如入無人之境，我又怎么會對你沒有信心，可是我寧愿放棄國仇家恨，都不愿讓你去刺殺秦王?！?p>　　為什么？她既然相信他在刺秦后，能全身而退，為什么還是要阻攔他前去刺殺秦王？

　　她身為趙國公主，國家滅亡，為什么不思驅逐外敵，恢復故國家園？她的兄弟姐妹，王室宗族四處逃竄，她為什么不想挽救他們？

　　她難道真的喜歡那曾經(jīng)在趙國做過質子的秦王贏政？

　　秦天雨仍然隱忍不發(fā)，只是問道：“你難道就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顧及自己的國家和百姓？”

　　“趙國滅亡已是事實，這都怪我王兄趙遷昏庸無能，他不辯忠奸，不僅聽信讒言密謀我三哥，還派人誅殺武安君李牧將軍，將軍死，趙國亡，這完全是我王兄咎由自取。”趙欣說到此，已忍不住淚盈滿眶，她又何嘗不愛她的國家和百姓？

　　莞蘭公主見趙欣含著淚，也是是不解：“秦王政殘暴不仁，他不僅滅了你們趙國，對我們燕國也是虎視眈眈，他為了成為天下共主，殺人如麻，天下百姓誰人不惱恨他，為何姐姐還要三番兩次為他求情？”

　　秦天雨沉默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怒道：“因為她早已是秦王的紅顏知己，她想做王的女人，又怎么舍得讓我殺他！”

　　這一刻，她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山河都在搖動，她的心已然破碎，她當他是知音人，原來她在他心目中，卻是一個貪圖權勢富貴的女人。為了做秦王妃，她甚至可以不顧故國滅亡，不顧親族慘死？

　　許久她從悲痛中回過神來，靜靜地問道：“難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皓月公主貌美秀雅，琴棋書畫更是精美絕倫，愛慕她的人又何止他秦天雨一個，他又怎可妄想成為她的唯一？更何況她與秦王政認識在前，他又有什么資格氣惱她？

　　秦天雨想到此已不再生氣，他甚至不再看著她，稍許冷冷地道：“是我太不自量力，居然想娶公主為妻，我秦天雨活到現(xiàn)在何時強人所難，就煩請侍琴，侍畫，相送公主回皓月樓吧?！?p>　　“新婚之夜，你居然要趕我走？”趙欣痛到深處，卻忍著不讓眼淚流出。

　　她的心已然不在這里，又何必還要為難自己，秦王政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就算她如何央求，我也不能答應她。

　　秦天雨想到此，仍然目視前方，仍然冷冷地道：“我若大仇得報，殺的卻是公主最心意的人，到時公主如果恨我，我便在到公主面前自刎謝罪就是?！?p>　　趙欣見他還在誤會自己心儀的人是秦王政，心中悲憤到了極點，卻反而冷靜下來：“撫琴臺上一聚，我對你情真意切，托付終身，心甘情愿，你若不棄，今后便與你一起隱居塵世，從此不問塵世之事?！?p>　　秦天雨又在想：為了讓我不刺殺秦王，她居然這樣委屈自己，她寧愿和一個不相愛的人一起隱居，不惜過著荒野清苦的生活。

　　稍許，靜夜中只聽秦天雨苦笑了一聲，忽然大聲怒道：“可是你不知道，就算我不去刺秦，太子還會派其他的劍客去，你一個亡國公主，自身都難保，卻還要眷顧他人。有人要殺秦王你心疼，可是他殺了天下那么多人，他們的親人就不心痛嗎？”

　　“你不明白我的心，你終究不是知音人……”，趙欣話未說完，已經(jīng)含淚轉身離去。侍琴，侍畫忙操起雨蓋隨她而去。

　　紗窗外，煙雨蒙蒙，心愛的人消失在暮色雨夜中，一場歡喜一場空。秦天雨站在聽雨樓臺，悲從心來，如刺在扎，默默地道：“她走了，她終究還是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p>　　莞蘭公主見他一直對著暮夜自言自語，久久都不回屋，近前勸道：“她還會回來的，她的心還在這里，，如果她不來你為什么不去皓月樓找她？”

　　她居然叫我去皓月樓找趙欣？她難道不生氣，不嫉妒？

　　莞蘭公主似乎知道秦天雨想說什么，接著道：“我當然舍不得你，可我更不想看到你傷心流淚，我只要你開心。”

　　見秦天雨依然默不作聲，稍許又道：“趙欣姐姐對你是真心的，她不讓你去刺秦，或許是有連我們都不能知道的原因，她走了，她的心跟你一樣難受，你去找她吧！”

　　秦天雨撫摸自己的臉，心道：“我居然真的為她而流淚？”

　　當年他父母叔父身亡，也只是堅強的告訴自己要堅強，更不能哭，一定要手刃仇人報仇雪恨，如今他卻是那么脆弱，居然會為了趙欣而流淚。

　　想到此，立即擦去淚水強做笑顏道：“我真是傻，她愛的是秦王政，我居然會為了她而流淚，更何況我身邊還有你莞蘭公主，我本難以抉擇，現(xiàn)在她自行離去那不更好？”

　　莞蘭公主想到趙欣這么多年來，她作為人質寄居燕國，盡管終日郁郁寡歡，卻很少看到她流淚，可是當她剛才離去的那一刻卻是淚似雨下，泣不成聲，一時心有不忍，想到適才那樣排斥趙欣心中更是歉疚難安，忍不住又勸慰秦天雨：“你快去皓月樓找她吧，她對你是真心的?！?p>　　秦天雨雙手捧著她的臉說道：“你人這么好，這么善良，我對你也是真心的，我又怎么舍得放下你去找她？”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天雨樓，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你回來。”莞蘭公主言語堅定，目光卻是柔情無限。

　　秦天雨終于開門離去，莞蘭公主眼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靜立聽雨樓臺，含著淚自言自語：“我真傻，我居然叫他去找趙欣，他這一走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