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奶奶

　　臘月二十九，金寶庫打來電話，聲音懊惱，“你萬姨她奶今早突然去世了，大年初二出殯，她正收拾行李，馬上去沈城。”

　　“她感冒好了？”

　　“沒有啊，沒辦法，老人老了，這最后一程，無論如何得去送啊，我這要不是不能長途坐車，也得去！”

　　“哦，那你也來東山吧?！?p>　　“你倆趕緊回來吧！我這病號也不方便折騰，家里年貨都齊備。”

　　沈夢昔和誠誠一起把對聯(lián)和福字貼好了，檢查了水電氣開關，就拖著誠誠的大小三個箱子出門了，一出門，就碰上蔣玉梅。

　　沈夢昔知道她在他們貼對聯(lián)的時候，就趴在門鏡上看了好幾次。

　　“歡喜這是去你爸家啊，我還尋思你要不就來俺家過年呢，你峰哥今天晚上就能回來，你看我買了那么老多海鮮，可不能等到明天買，明天東西死貴死貴的！我還得出去買把韭菜去，俺兒就愛吃韭菜蝦仁餃子！”她一邊啰啰嗦嗦，一邊幫他們把皮箱拖進電梯。

　　“這箱子咋還是空的？”蔣玉梅指著行李箱。

　　誠誠搶先回答，“這個裝好吃的，被我姐姐都吃了，所以空了，那個也空了，但現(xiàn)在里面裝的是我姐姐的小一號的箱子，這個是我的箱子！”

　　沈夢昔按了個一樓，沒說話。

　　“這小嘴，叭叭的！”蔣玉梅笑，“小嘴叭叭的，尿炕嘩嘩的！你尿炕不？”

　　“不！我已經(jīng)不尿炕了！”

　　電梯忽然停了，門一開，關勝男走進電梯，被滿滿登登的電梯嚇了一跳。

　　沈夢昔往后退了一步，讓她進來。

　　關勝男進了電梯就轉過身去，和誰都不打招呼，仿佛從來不認識這些鄰居。

　　蔣玉梅忽然說：“孫純回娘家過年去了，不回咋整，還能自己過年？一個離了婚的?！?p>　　沈夢昔察覺關勝男有一絲惱怒，但并未說話，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蔣玉梅似乎很得意，嘴角現(xiàn)出一絲神秘的得意的笑來。

　　到了一樓，關勝男大步出了電梯，沈夢昔往外拖行李，誠誠忽然問：“姐姐，剛才那阿姨是醫(yī)生嗎？”

　　“為什么這么問？”

　　“她身上有股醫(yī)院味兒！”

　　蔣玉梅哼了一聲，“哼，那可不是醫(yī)院味兒！那是死尸味兒！”

　　誠誠被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又聽到死尸，這個慫包，一把抱住了沈夢昔的大腿。

　　沈夢昔輕拍了一下誠誠后背，“這個阿姨是法醫(yī)，是警察，也是醫(yī)生。”

　　誠誠怯怯地點頭。

　　“這孩子膽兒可真小！”蔣玉梅笑。

　　誠誠哼了一聲，“壞蛋！”跑出單元門，咣當一聲摔上了門。

　　沈夢昔焦急地喊：“誠誠！我拖不動，怎么辦?。俊?p>　　蔣玉梅咋舌，“這點兒玩意兒有啥拿不動的，來我?guī)湍?！?p>　　誠誠已經(jīng)飛奔回來，一手推一個大箱子，往前走，不忘記又沖蔣玉梅哼了一聲。

　　沈夢昔拖了個小的，施施然跟在后面。

　　“你這么欺負你弟弟，你后媽又好跟你干仗了！”蔣玉梅拖著她的買菜車喋喋不休。

　　沈夢昔置若罔聞，將行李放到后備箱中，讓誠誠坐到后面系好安全帶。

　　蔣玉梅遠遠看到，又走了回來，“艾邁歡喜啊，你會開車嗎？拉著你弟弟，可得加小心啊，這大過年的......”

　　“我會開車，技術不錯，捎你一程到市場吧！”

　　蔣玉梅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拖著自己的買菜車，快步走了。

　　到了金家，萬曉瑩已經(jīng)出發(fā)去沈城，保姆也不在，大房子空落落的，只有金寶庫一個人，可憐巴巴坐在硬板椅子上，誠誠一回來，四處跑動，才顯得這個家有了些生氣。

　　晚上，金寶庫不知從哪里拎出來兩個大紙袋，里面是滿滿的金箔元寶、紅色冥幣和土黃色紙錢，沈夢昔拿起一沓冥幣看，上面印著天地銀行和萬萬億的超大面額，不禁哈哈大笑，誠誠不明所以，也只管跟著跳腳笑。

　　“笑什么笑，這是燒給你爺爺奶奶、姥姥姥爺?shù)模綍r候他們拿著這個賄賂一下閻王爺和小鬼兒，好歹少受罪，也能投個好胎！”

　　“這都多少年了，早投完胎了?！?p>　　“你！”金寶庫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索性不理女兒，轉頭看兒子，“誠誠別去了，在家看動畫片兒吧，爸爸和姐姐一小時就回來！”

　　誠誠卻不干，天黑下來了，他可不敢自己在家，哭急尿嚎的要跟著去。

　　“小孩兒魂兒輕，你再招點兒什么回來！”金寶庫十分為難，他現(xiàn)在不能開車，只能依靠女兒開車，帶兒子去又不情愿。

　　“帶著吧，放家里更不放心，大不了不讓他下車?！鄙驂粑襞陌?。

　　金寶庫只得同意。

　　沈夢昔忽然想起誠誠說家里有個東西，于是留心起來。

　　“歡喜，你找什么？快點換鞋，去晚了，那個路口就沒地方了！”金寶庫喊。

　　沈夢昔應了一聲，還是挨個房間轉了轉，她走進誠誠臥室，閉目感應，發(fā)現(xiàn)一個黯淡的紅光，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那紅光已不能算做人形，隨時都會潰散。

　　仔細辨析，沈夢昔認出那是金歡喜的奶奶，曾經(jīng)撫養(yǎng)過她一年。

　　但老太太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嫌棄她長得不像金家人，最重要的是嫌她是賠錢貨，不是男孩。誠誠出生那天，據(jù)說產(chǎn)房護士開門報喜說是男孩，老太太在醫(yī)院就當場對著南天門跪地磕頭：感謝諸天菩薩保佑，金家總算沒有斷后！

　　現(xiàn)在她滯留在誠誠的臥室，大概是牽掛兒孫的執(zhí)念使然吧。

　　沈夢昔很好奇，她一直以為人死后，第七天靈魂就走了，可這老太太，去世四年了，居然還在。

　　金寶庫又催促，誠誠咚咚咚跑過來，“姐姐快走，你來開車！”

　　沈夢昔發(fā)覺那紅色影子，在誠誠跑過來時，似乎亮了一點點。誠誠拉著沈夢昔的手，對此渾然不覺。

　　“你的房間不錯啊，誠誠長大了，是個小男子漢了，應該擁有獨立空間了。”

　　誠誠猶豫了一下，四處瞄了一圈，仰頭對沈夢昔說：“爸爸在等我們，快走吧！”

　　“你不是說覺得家里有什么東西嗎，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不知道！”誠誠搖著圓頭，“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晚上沒看到那個東西。姐姐，今天晚上你和我住這個房間吧，要不我和你住客房?！?p>　　沈夢昔摸摸誠誠的頭頂，又捏捏他的肉臉，她無法判斷，看不到那些東西，對誠誠來說，是一種好事，還是遺憾。

　　“好吧聽你的，你們先下去，我換個衣服，免得燒紙錢熏上紙灰味兒！”沈夢昔讓金寶庫和誠誠趕緊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