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事
月兒高高掛。同樣的夜晚,有人滿腹惆悵作畫,有人則摩拳擦掌“捉妖”。
“其莫,找到什么沒?”寶隆寺后山,弋姝小聲問著:“最好是類似于什么琴弦、魚線之類的?!?p> 其莫提著燈籠,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她早已習慣了公主經(jīng)常冒出些古怪行為,但這樣冰寒刺骨的夜晚不在屋里睡覺到林中“抓妖”……她覺著自己頭腦實在發(fā)熱得不輕。
主仆兩人沿著塔林又繞了半圈,依舊一無所獲。
“不應該呀。”弋姝嘟囔著,小臉越發(fā)擰成一團。
一陣夜風嗖嗖吹過,塔林間隔處,幾棵稀稀拉拉的古樹隨風晃了晃。樹梢上的積雪跟著無力墜下,冰冷的濕意刺得弋姝忍不住脖子一縮。
“其莫,樹上!”弋姝突然雙眸一亮。
“嗯?”其莫一臉疑惑。
“笨呀!”弋姝跺了跺發(fā)麻的小腳,笑道:“那人既是在空中走的,自然是將線扣在樹上,咱倆居然在地上找半天!”
“按照他們說的方位、高度……”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點出幾棵樹:“上去看看!”
其莫點點頭,縱身一躍。
半柱香功夫,果真尋出一段白色韌線!
“像是獸筋?!逼淠獢傞_掌心,壓低聲音道。
弋姝接過白色韌線仔細瞧了瞧。約莫琴弦般粗細,拉了拉韌勁十足。在這個時空,如此工藝可不常見。
“接下來怎么辦?”其莫望著她道。
“悄悄拿著,再看看還有什么。”
主仆倆又搜了一圈。只是除了一些紛亂的腳印,似乎再無其他。
“公主,咱們不如先回吧。”其莫擰眉。夜越發(fā)冷寂,她是練武之人倒沒什么,弋姝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往日身子骨又不甚好,若凍病了倒是麻煩。
弋姝有些惋惜地望了一圈,點點頭:“也好?!?p> 沒走兩步,突然腳步一滯。
“怎么?”
“你有沒有覺著剛才那腳印不對勁?”
燈籠下,幾個腳印輕輕淺淺地嵌在泥雪里。小巧窄長,紋底中央有一團盛開的花朵圖案。
顯然是一位女子的腳印。
準確的說,是一位年輕的、貴族女子腳印。
平常女子鞋底不會有如此精細的花紋,而那盛開的團花圖案過于浮夸嬌麗,沉穩(wěn)年長的女子也不會使用。
“能拓下來么?”弋姝腳尖點了點輕問。
“當然。”其莫自信地掏出一塊隨身絹布,蹲下身仔細地鋪在腳印上。
一炷香已過,其莫依舊不緊不慢描著。遠處更鼓聲起,齋堂也亮起了點點燈光,準備早齋的僧人約莫已經(jīng)起身。
弋姝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忍不住催促起來:“其莫,能快點么?”
“這事兒急不得!”其莫小心翼翼描著,輕道:“這是拓腳印又不是剁人腳,哪能一下就完了?”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放心,這時辰不會有人到后山?!?p> 弋姝一樂,揶揄道:“照你這么說,以前還干過跺人腳的事?”
其莫嘴角下意識地一收,雙手未停,笑道:“哪能呢?奴婢頂多就是以前打獵,剁個豬腳鹿腿之類的。”
弋姝垂眸,輕笑著沒再接話。
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她從未提過自己前世曾修過是心理學,最擅長微表情側寫。即便其莫一直掩飾,可她無意識的表情,依舊告訴了她答案——她做過。
更何況,能一針準確射穿錦雞腦袋、悄無聲息射中賀莞,除了日夜訓練出來的精準度,還得有相當?shù)牧Φ馈6谶@個世界,這種力量被稱之為“內(nèi)力”。
其莫,從來不是什么“無家可歸的獵戶之女”。
“好了!”其莫將絹帕在弋姝面前晃了晃,仿佛炫耀自己得意的作品一般。
“那咱們快些回去。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边p笑,舉著燈籠掩過所有情緒。
這些年她們?nèi)齻€真算得上“相依為命”,所以她并不懷疑其莫的真心。更何況,正如那人所說的,她一個十幾歲、還被宮中拋棄的孩子,也實在沒什么可圖。
回去的路上,其莫明顯覺得弋姝有些過于沉靜。她雖不知緣由,卻也很知趣地未再開口說話。
主仆倆深一腳、淺一腳緩緩走著,仿佛誰也不愿打破這黑夜的安寧。
奈何事與愿違,一聲驚惶的女聲突然劃破天際!
“啊!狐妖!”
當主仆兩人趕到時,后山小徑處早已圍滿了人。一位身著狐皮夾襖的女子,滿臉是血躺在了地上。她胸腔明顯有些凹陷,顯然是從臺階上滾落時壓斷了肋骨。嘴角一張一翕,失控般地吐著血色泡沫,猶如缺水瀕死的魚兒。烏黑的頭發(fā)凌亂地覆在臉上,混合著血水與泥水,更顯得污亂不堪。
眾人七手八腳將她抬上擔架。起先女子還四肢抽搐著,只一會兒便停止了下來,一動也不動。亂發(fā)叢里露出來的雙眸,鮮活迅速地消退,泛出沉沉的暗青色死氣。
是賀莞!
弋姝提著燈籠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覺寒意嗖嗖從腳底往上竄。
雖然她自己也死過一回,可真當一個白日鮮活的人,突然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消失在她眼前,她還是忍不住打顫。
“你這災星!還我家郡主命來!”就在她發(fā)愣時,一道臃腫的身影突然直沖她而來。
“姝兒小心!”離王焦急地一聲大吼??傻降纂x得遠了些,根本來不及拽住那飛奔的婦人。
眼看兩人就要撞上,那婦人腿突然呈現(xiàn)出一道詭異彎度,“噗通”一聲跌了個啃泥。
“我可憐的郡主啊!”婦人跌坐在地上,不斷干嚎著。
眾人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無人注意公主身側一位婢女,悄無聲息地撣了撣手,將手中剩余石子扔掉。
弋姝呆呆地立在原地,蹙眉低喃:“怎么會這樣?”
“齋堂值夜的僧人聽到有人喊狐妖,便急急趕了過來,沒想到,賀莞郡主已經(jīng)跌下臺階……”離王揉了揉眉心,輕嘆。
賀莞不抵旁人,她如今出事,只怕賀家不肯善罷甘休。
“白日里王爺本欲殺了那狐妖,是你!是你攔著不讓!”地上的老婦雙目通紅,指著弋姝怒嚷,“你還我家郡主命來!”
“不會是雪狐所為。”弋姝下意識反駁。
莫說她與其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些獸筋。便是沒有,以雪狐的靈性,也不會驀然攻擊一位素不相識的人。
“方才屬下已經(jīng)查過,那狐貍早已不在!不知公主對此如何解釋?”暗處,一位年約三旬、侍衛(wèi)首領模樣的男子緩緩走出。
“什么?”弋姝詫然。
“看守的三位法師至今昏睡未醒;鎖鏈沒有被人破壞打開的痕跡,鑰匙也在郡主身上,可那狐貍卻憑空消失了?!?p> “這不可能!”弋姝忍不住叫出了聲。
“是不可能。”男子又逼近了幾步,凝視著她:“所以,賀家更需要一個解釋!而公主……又為何三更半夜在此?”
弋姝略略一沉,這話看似輕飄,實則相當尖銳。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半夜到此確實有些突兀。加上白日眾人親眼見著了狐妖,她又當著眾人面保下了雪狐,而方才賀莞臨死前又大叫了一聲“狐妖”!怎么說她都好像與這事有些聯(lián)系。
可她無法當著眾人面,說她與其莫早已到后山。
頓了頓只得避重就輕道:“我也是聽到聲音過來的?!?p> “哼!”男子一聲譏笑,上下打量著她:“公主動作倒是夠快?!?p> “賀恩!”離王終于臉色發(fā)青,道:“你逾矩了!”
“王爺!”賀恩抱拳行了一禮,“我家郡主為狐妖所害。姝公主與狐妖甚是親近,今日又與郡主有些齟齬。在下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我可憐的郡主!她才十九歲……”地上的老婦又忍不住嚎啕起來。
眾人也頓覺心緒復雜。
賀莞是賀家嫡長女,更是才貌聞名諸國的“端南明珠”。誰能想到,最后竟以這種方式香消玉殞了!
“你們想怎樣?”離王沉聲道。
“在下只是賀府統(tǒng)領,無權決定。方才在下已飛鴿傳書我家公子,在公子來之前,還望王爺暫時將公主交由賀家看護……”
“賀恩,你好大膽子!”離王怒道。
“王爺!躺在地上的是我家郡主。那狐妖逃了,姝公主自然脫不了干系!”賀恩冷冷對視著,“王爺位高權重,賀家卻也不是好欺辱的?!?p> “你!”離王指著他,怒目相視,“你是在威脅本王嗎?”
“屬下是懇請王爺……”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弋姝忽然冷冷出聲:“三日!”
“什么?”離王與賀恩不約而同地望向她。
“我說三日,本公主會找到雪狐,給賀姐姐一個交待。若沒有結果,我任由賀家處置?!边p道。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姝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離王詫然。面上的擔憂、驚訝與焦慮,一覽無余。
“王叔?!边裆ǖ赝送?,輕嘆:“姝兒知道王叔心疼我,但咱們總不能被動干等著不是么?”說罷又轉向賀恩,一臉正色:“這三日,本公主希望行動自由,且賀家也能極力配合。”
“好!”賀恩高聲應下,眼中竟對這小公主起了幾分贊賞之意。
如此處變不驚,對于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著實難能可貴。
弋姝微微頷首,算是致謝。
下瞬,突然目光灼灼地看著地上的老婦:“那么,現(xiàn)在,我有些問題想問這位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