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我姑我姨都開始七嘴八舌地勸，說，怎么著也不能讓一個九十歲的老人家自己住在這棟大屋吧，那成何體統(tǒng)？阿珠身體不穩(wěn)當(dāng)，不合適陪著老祖宗住，回頭阿珠若是犯了頭暈癥，這一個老人一個病人，那會兒到底是誰能照顧誰？
我舅臉黑黑的，呼哧呼哧喘粗氣，沒有吭聲。
我爸?jǐn)嗳痪芙^，道：“阿紋，別的都依你，但我媽要是住這兒，我絕不會搬出去，我一把年紀(jì)，總不能老了老了，再為了媳婦不要娘吧。”
我媽嘆口氣，道：“就知道會是這樣。唉，算了，我也是白想。原本想逼林家賣房子搬走的，可惜我所托非人，這兩天打聽消息，林家房子倒是要賣不假，林家人卻不會搬走……我這輩子啊，總是人算不如天算，算來算去，最后算進(jìn)去的仍是我和我的女兒，沒什么意思?！?p> 我媽是為了隔壁林家而要搬走？這為什么？總不能是因?yàn)榱旨页隽搜庵疄?zāi)，我媽就犯忌諱吧……我媽不是這樣的人啊。
林家剛出事兒那會她還挺熱心幫忙來著，怎么忽然就說出人算不如天算的話來？咦，我媽這陣子都忙乎啥了？
一圈兒人面面相覷，估計和我心里都有著同樣的疑問。我爸已經(jīng)退到墻角去坐了，低垂著頭，看不到他的臉色。
我奶奶凝視著我媽，忽然問：“阿紋，你是在怪我嗎？”
我媽搖搖頭，道：“不是的，媽，我不怪你。我其實(shí)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自己突然覺得很別扭，媽你別多心，我不強(qiáng)求，不如就讓中庭陪你住這里，我去和阿珠住吧，周末回來聚聚，也是一樣的?！?p> 這是要鬧分居？我頭大起來，我媽都七十了，雖說退休了仍被公司返聘繼續(xù)有事可忙，但終歸大部分時間待在家里，有她和我爸陪著我奶奶，我們這群小輩才十分安心，怎么突然要拆攤子散伙呢？
我舅開口道：“姐，你有什么事直接說吧。隔壁林家怎么得罪你了？”
我媽瞧向角落里的我爸，搖了搖頭，提高聲音問道：“中庭，你覺得林家有沒有得罪我呢？”
我爸突然抬起頭來，啊，事隔這么多年，我又看到了我永遠(yuǎn)都不能忘記的那張臉，慘白如紙，滿眼絕望，但是，我爸說話的口氣卻一如尋常：“阿紋，你別亂猜了，林家和我們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么多年鄰居，林太是媽的干女兒，是你的好姐妹，無非是林家最近出事了，我多關(guān)注了些，你何必就忽然胡亂猜忌呢？”
我媽嘆口氣，喃喃道：“只是這樣嗎？”
我舅的臉色明顯和緩了，松口氣道：“姐呀，我以為怎么了呢，原來是你亂猜！都老夫老妻了，最要緊是相互信任嘛，瞧你把我們嚇的?！?p> 我媽看向我奶奶，奇怪的是我奶奶竟然轉(zhuǎn)開了目光，不與我媽對視。
我叔我姑我姨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勸我媽放寬心不要自己亂猜。
我沒吭聲，我爸的臉色太詭異了，雖說是沒憑沒據(jù)吧，但幾十年的枕邊人，我媽也絕不可能僅憑亂猜就要和我爸鬧分居。
正在這會兒，起居室的房門突然被推了開來，一個身影站在門口。
我定睛看去，竟然是我妹妹蘭文珠。
這可真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珠不是在外地嗎？她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事先完全沒有跟家里人說一聲？
我媽顯然最意外，她霍地站了起來，急著對阿珠說：“阿珠，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好了在那邊幫忙半年的嗎？媽還準(zhǔn)備過去陪你呢，怎么你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回來了？”
阿珠說：“媽，那邊我辭了，我回家來，是想拿點(diǎn)東西，我要去林子家里住一段時間……可能還要遠(yuǎn)行，短期內(nèi)不會回來，先跟你們說好，你們誰都別去林家找我啊?！?p> 什么？！起居間里一下了炸了鍋一般，每個人都嚷了起來，什么聲音都有，什么話都聽不清楚。
我媽幾步?jīng)_了過去，拽住捂著耳朵調(diào)頭想走的阿珠，顧不得外面的家人聽不聽得見，大聲喊著：“不行！不行！我不許！這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p> 阿珠倒不掙扎，對我媽說：“媽啊，你別管我了，我都多大的人了？老實(shí)跟你說吧，其實(shí)我昨天就回來了，在林子家里住了一晚，今天打電話過去辭了工作。要不是林子再三勸我還是回家來當(dāng)面跟你交待一聲，我都沒必要過來，我本來也不缺什么?！?p> 我媽更急了，腔調(diào)都變了，吼道：“不行！不行！堅決不行！你要你媽的命，你就拿把刀子來殺了我吧，無論如何都不許你去林家。她搶了我老公搶了我婆婆，我都可以算了，難道連我的女兒都要搶去？絕對不行！”
什么？！屋里的眾人集體石化，我媽嘴里的這個“她”是誰？
我們這邊廂人聲喧嘩，之前退出去的各路親戚們?nèi)济傲顺鰜?，一時間簡直烏央烏央全是人頭，到底還是我奶奶鎮(zhèn)得住，我爸扶著她站了出來，老祖宗直接發(fā)話：“各家的都先回自家去吧，別在這兒杵著了，沒我的招呼，誰都不許再來?！?p> 沒人敢違拗我奶奶，我舅面有不甘，到底還是被我舅媽搶上來拉走了，沒來得及發(fā)表什么意見，不一會兒，屋里人基本上就散干凈了，我叫我老婆也帶著孩子們先回家，自己留了下來。
我媽已經(jīng)把阿珠拖進(jìn)了起居間，摁在沙發(fā)上，死力壓著她胳膊，追著問：“你怎么回事？怎么昨天晚上就回來了？回來了為什么不到自己家？你要?dú)馑滥銒尠?？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了我干脆。?p> 我和我爸扶著奶奶，都跟進(jìn)了起居間，我爸還把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不知道這有什么必要，家里剩下的人已經(jīng)全在這屋里了。
我注意到，我妹妹正眼都不瞧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