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我成人禮那一天過去已經(jīng)快兩年了,這一天晚上,我忽然自無夢的睡眠中驚醒。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內(nèi)心深處綿長地呼喚著我,我慢慢從獨居的坑屋中站起身來,慢慢爬出坑頂,借著蒙蒙星光四下張望。而且,我并無任何意外的感覺,仿佛早就知道一樣,我看向遙遙處閃爍著的一點白光,忽明忽暗,恰如正在召我前去。
我知道那兒是什么地方---族中圣地,米契居!
其實我有個秘密,除了族長之外,就連土孜婆也不知道:十年前,在土族人里還只算得上是一個黃毛小兒未成年的我,曾經(jīng)偷偷進過米契居!沒錯兒,偷進去的,就是我。
米契居是土族人的圣地,也是土族人的禁地,除非是施洗大典和成人破關,非經(jīng)族長準許,任何人(當然,除了族長之外)都不能擅入米契居。
米契居實際上是米契谷中一塊極大的空地,用一匹黑如油土的緞布圈圍起來,你可不能小看這塊緞布,土孜婆說這是涅母神親手織的,裁云作棉,將月為梭,先是織成一幅白布,然后用夜色染黑。這匹緞布十分厲害,別看它平常只不過軟軟垂垂地立在那里,無依無憑好象一撥拉就能打開……然而,除非族長本人去揭開布角,別的任何人一碰緞布,它就會即刻硬直如鐵,什么也別想破壞它一頂頂點兒。
你也別想著能不能從上面翻過去或者從下面鉆進去,你往上爬,它就往上長,你向下鉆,它也向下扎,最后累死你都找不到縫兒!
我怎么會知道這些?
切,你以為我“呆瓜”的外號是白來的?幼兒時期,為了讓小伙伴們帶我玩兒,我不知被他們涮過多少次!新族人無一例外都會對米契居充滿好奇心,可又不敢自己亂闖,于是他們就哄著我去試試看,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了解那塊緞布了吧?
被涮了好多次之后,我又氣又惱,進不去米契居,被伙伴嘲諷,自己沒面子都罷了,每次回來還要被土孜婆毫不留情地揍一頓。說起來,我再怎么呆笨惹禍,土孜婆也舍不得揍我,偏只為了這件事,回回她都能知道,回回我一落坑屋就被她抓住狠揍。起初我并不知道她怎么總能發(fā)現(xiàn)我又去了,后來土孜婆才告訴我,是哄我去的那些新族人向她告的密。我又不接受教訓,只要別人答應我不會再告密我就信,無一次不上當受騙。結(jié)果自然是每次等我一回到坑屋里,她就拖我過去一語不發(fā)地狠狠揍我,她倒是不用東西就用手,可是比用什么別的東西揍我都痛。
我怎么知道用別的東西揍我有多痛?
這是誰啊老問來問去這么難纏?我有說過我只挨過土孜婆一個人的揍么?我有說過別人揍我時不用東西光用手么?真是的。
土孜婆這一揍我,倒把我的逆反心理給揍出來了,我下了狠心,非要偷進米契居一次,回來好震震那幫耍我的壞小子。
我很難真生氣,但我真生氣的時候,腦子反而比較好使,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那就是跟蹤族長!
信不信由你,十年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族長真的如我所愿,一個人悄悄向米契居行去。而我,就壓抑著心中“砰砰”的激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事后多年我才感覺到很奇怪,照說族長差不多就是現(xiàn)存仆人族群中本事最大的厲害人物,怎么會容得我跟蹤直到進了米契居才發(fā)現(xiàn)我呢?不過當時我是想不到這些的,我只看到族長掀開布角走了進去,心頭一熱跟著就一沖,電光火閃的剎那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緞布里面,面前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土地,第一個感覺,竟是有些失望!
“誰呀?”族長在空地中間直起身,一邊問一邊轉(zhuǎn)回頭來。我看見他身旁有一個圓圓的小坑,只不過人臉般大小,如果不是其中汪著一眼銀白耀目的泉水,這四下里黑乎乎的,我都不會發(fā)覺那兒有個坑。
“我……我……”我結(jié)結(jié)巴巴,對自己闖的禍到了什么級別,基本上沒有概念。
“怎么是你!”族長這才驚訝起來,不能置信地走到我跟前,仔細打量我。
“???!對不起……”我直覺到族長內(nèi)心的震驚和失望不是一點半點,雖然不太明白原因,可仍感到十分抱歉。
“你快走吧!”族長一會兒就恢復了他慣常的平靜,我想起來,據(jù)說他一生中只有一次失態(tài),就是看見土孜婆抱我來受洗的那一次,可是要再加上這會兒,那就有兩次他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真不好意思,兩次居然都是我鬧的。
“不是說這里有巫具嗎?我怎么看不到?”我一邊退,一邊大著膽子提問題,我本來是想要隨便偷拿個巫具作紀念品的,就這么落了空,確實有點兒不甘心。
“都埋在土里,只有巫具自己的主人才能找到!”族長看透了我的心,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再不敢多話,飛快地又沖了出去。沖出去后我還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地再次碰了一下那塊緞布,倒,它又硬得象塊鋼板了!
而今,事隔十年,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會再一次,趁著夜黑星暗,走近米契居!
米契居那塊久違的緞布,在我眼前輕輕地飄蕩著,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拂了拂,這一次,它一點改變也沒有,軟和得簡直有些溫柔。布里透出微微的白光,我意識到這就是那點召喚我前來的光亮……可我憑什么斷定是在召喚我呢?一念及此,我忽然遲疑了,不敢象上次那樣貿(mào)貿(mào)然就闖進去。
白光閃亮了一下,似乎是在催促我,我也說不上來是怎么回事,就是心里明白我非得進去不可,于是我深吸一口氣,撩開布角,一頭鉆了進去。
奇怪,偌大的米契居,竟然只有我一個人站在當中,并沒有出現(xiàn)我猜測的最糟情況:也即,別的族人在里面正等著戲弄我。
我的眼光直接落在不遠處的米契泉眼上,老天,那泉水發(fā)瘋一樣翻騰著,如同燒滾了也似,卻沒有任何聲音,只是銀亮逼人,光芒甚至穿透了黑色的緞幕,它這是怎么了?泉眼也會做惡夢?
不過,恐怕真正在做惡夢的是我自己,我的身體就象夢游一樣不聽使喚,迷迷瞪瞪就將手顫抖著伸進了沸騰的泉水,胡亂摸索了一陣,咦,我手里多了一塊感覺冰涼的東西!
心頭一震,土孜婆給我講過的許多神奇寶貝的故事閃電般劃過腦海,我忽然有些興奮,手也不抖了,“刷”地一下抽回來,湊在眼睛跟前慢慢展開。
郁悶!
竟然只是一塊看起來再普通也沒有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