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直是愛著你的舊人(下)
能在這么一個秩序井然,但又奉行能力至上原則的年輕部門里任職;出身于小市民家庭的胡安先生,自然也不會是什么勢利眼的蠢人。
在邀請眼前這位小個子客人就座的方法上,勤務(wù)兵的動作迅速且富有分寸。
他只是將環(huán)扣在少年腰間的雙手稍一用力,輕而易舉地將不過一枚高爆榴彈重量的少年抱在了懷里;隨后更是無視了他的掙扎,在目送著將軍乘梯離去后,方才不慌不忙地緩步朝著會議室大門邁去。
很顯然,正在會議室當中靜|坐著的男士對少年必定是相當重要。
僅僅不到二十步的路程、只刻意放慢腳步走了才一分鐘的勤務(wù)兵先生,便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有幸見證了懷中人那猶如炮彈爆炸般的神情上的劇烈變化。
前十秒,少年依舊是在勤務(wù)兵的懷抱當中劇烈掙扎著,一刻也不肯停息。
胡安軍士能斷定——如果不是被封鎖了施法能力,恐怕早就利用他們法師的特殊手段,從自己的束縛里掙脫開來了。
二十秒,勤務(wù)兵感受到了懷中掙扎力度的減小。
少年似乎也是累了,但在他看來更多的是保存力氣,方便再次逃脫:少年甚至是在通過搔癢和踢擊膝蓋,試圖找出他的破綻來。
只可惜作為一名久經(jīng)訓練的軍人,這么點小小干擾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畢竟少年只是想著逃避即將到來的會談,又不愿意去傷害這名奉命行事的士兵。
行路半矣的第三十秒,離那扇虛掩著的大門還剩最后七步的路程——少年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乃是在做徒勞的掙扎,口中那用聽不懂的語言所發(fā)出的尖銳呼號霎時停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則是少年立刻變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眼眶里更是擠出兩團朦霧,開始低聲下氣地向著軍士先生哀求了起來。期望他能夠看在自己作為督軍大人好友的情誼上,給自己賣個破綻來。
不過這樣有違|紀律的請求,說什么也是不可能被軍士所答應(yīng)的:他甚至都沒有低頭去理睬,只顧著自己的任務(wù),默不作聲地一步步朝著房門走去。
少年那欲哭無淚的眼神,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懊惱與惶恐所占據(jù)了。腦中盤踞著的想法也是隨著距離之逐漸靠近,而呈現(xiàn)出了一種斷崖式的崩塌:之前還想著逃跑路線,如今卻只是奢求自己不要已這樣屈辱丟臉的姿態(tài),在被大兵給‘請’進房間里去。
所幸慵懶地躺在萬花鏡前的機運女神依舊是那么悠閑,似是聆聽到了自己那小小玩物的渺小奢望。
不過時間不停滯在這最后幾秒鐘、同房門的距離不來到最后一步,又怎能體現(xiàn)云上至尊權(quán)能之偉力呢?
就在少年滿面屈辱地用力閉上雙眼,準備迎接自己的社死時刻之際。勤務(wù)兵卻是突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一聲不吭地松開了雙手束縛,托著少年的兩肋將他平穩(wěn)地放在了大門前,一絲不茍地幫著他整理衣著來。
待到襯衫領(lǐng)口最后一絲褶皺被理平,勤務(wù)兵方才抬手拉開虛掩著的大門,搭在少年肩上的右手順勢便朝里輕輕一推,開口蹦出了自己職責內(nèi)的唯一一句話來:
“卡略先生就請入座吧,博士已經(jīng)是等候您多時了。
少年略帶踉蹌的腳步剛一踏上地毯,房門便在一聲悶響當中迅速閉合,門鎖上的隔音術(shù)式核心亦隨著落鎖聲同步啟動。
會議室的裝潢相當簡潔明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房門正對面的一張杏黃色絨布沙發(fā);一旁的小方幾上擺放著特殊技法處理過的切片水果及冰鎮(zhèn)飲品。
要是想喝酒的話——于單人沙發(fā)的背面正對著的,便是一只擺滿各色烈酒的復(fù)合酒柜;而在緊貼著墻壁的紅酒平柜上,早已是擺滿了少年最喜愛的各式甜品,似乎是早有預(yù)謀?
不過薩塔,或者說睜開了雙眼的艾克,現(xiàn)在根本沒這個心思去關(guān)注這些精致的小蛋糕。
滿心不安著的視線,卻有如被吸入黑域星核引力范圍的恒星耀光——盡管再怎么不情愿,那道懦弱的目光依然是跨過了如星界虛空般廣闊的茶幾,刺入了另一只正對著自己的杏黃沙發(fā)上。
在這件承載著黑山手工業(yè)巔峰技藝的手工沙發(fā)上,此時正端坐著一個雙目緊閉著的中年男人。他的呼吸平穩(wěn)和緩,看來像是在等待著客人的時候太過勞累,坐在沙發(fā)上小憩而已……
不!那不是在熟睡!
少年的血肉鍋爐激動到幾乎要爆缸了,他實在是太了解這個保留著光頭的中年男人了:他分明就是在做著法師們?nèi)粘5内は牍φn,他從一開始就是清醒著的!一直在關(guān)注著房間內(nèi)外的一舉一動的!
少年顫顫巍巍地抬起手來,用力地噬咬著自己的大拇指試圖平復(fù)自己的復(fù)雜心緒,一如自己尚在家中時的那般。
男人的模樣也是如此:那顆遍布著細小傷口的光頭依然是光潔如新,在魔晶吊燈的照射下反射著一股圣潔的光亮。
這顆光頭他已經(jīng)留了有四十七年了。當年芳齡十七,卻毅然同家人一道斬去秀發(fā)的帥氣小伙,臉上終于是多了些歲月的痕跡——這位能獨立施展延壽術(shù)的強大施法者,終究也是走到了時代所劃下的嚴苛分界線前。
男人就這么端坐在沙發(fā)上,好似一尊刀刻斧鑿而出的板正石像,莊嚴、肅穆,壓得少年喘不過氣來;一如他那出身于天南海北的手足兄弟,一如他那不曾有過血緣關(guān)系的鐵石慈父。
可男人卻無疑是他這些兄弟當中最為獨特的一個。
他少了一絲由老頭子感染給他們的那般自由浪漫的活力,仿佛是將妙手天成的石塑請進了圣堂,披上了一抹名為神性的清冷裹布,好將他與那同出一源的兄弟們區(qū)分開來似的。
而自從老頭子踏上了與妻同游的漫漫旅途后,男人就像是逐漸失去了全部的色彩,像是被神明生生拍進了黑白影印片當中。
少年已經(jīng)記不清上一次看見他的笑容是在何時了。但要說他是將笑容失掉了,這并不恰當——他也不是面部神經(jīng)癱瘓了,拿手向上提拉嘴角,還是能扯出一條無意義的虛假笑容來。
他只是類似一臺驟然失去維護了的機器、魔偶,逐漸將所有的情感、從這逐漸老化、腐朽的軀體完全剝離開來;依靠著程序術(shù)法的慣性,固執(zhí)地執(zhí)行著主人設(shè)定的最終命令,哪怕他的主人早已先行離去。
而三位堂姐以及年事已高的叔母,更是時常憂心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男人。
她們想不明白他這般性情大變的緣由,只能寄希望于少年;期望這位男人口中最親近之人能夠幫忙,趕在他的第一個孫兒出世之前,幫著治愈好男人的心病來。
這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看到她們臉上的憂愁苦悶,少年總是忍不住跟著扼腕嘆息地答應(yīng)下來;但每一次的嘗試,除了收獲師長那好似無關(guān)緊要的淡漠否定外,就只有親人離開時那不會表露出來的失望神色了。
甚至在這樣一次次的互相試探,互相折磨過后,少年越是難以釋懷,這身上的擔子便是愈發(fā)沉重起來;而導師身上所發(fā)生的詭異變化,似乎也在潛移默化地將他所感染。
少年的脾性越發(fā)跳脫,對于情緒管理的能力亦是逐步走向了無法挽回的崩潰邊緣。
在一次脫離了工作的重壓,由帕喬利陪同著在老城游蕩散心的時候,少年的情緒破天荒地走向了第一次失控。
他坐在河岸長椅上歇腳的時候,無意間見了一個過路行商無視禁煙區(qū)的規(guī)定,并隨手將煙蒂彈進了河中。一旁有路人勸阻此人,卻不料遭到了對方的譏諷。
等他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根據(jù)帕喬利的說法:自己當時是拿著手槍頂在了這個行商的頭上,逼著他把自己的皮質(zhì)褲帶吃了下去,灰溜溜地拎著褲子滾蛋之后才算結(jié)束。
而最令他感到無法接受的——便是在自己的第十六個生日時,因為母親執(zhí)意要點上生日蠟燭,想讓這場生日更加有成年禮的儀式感之際,突如其來地對著她發(fā)起了脾氣。
雖然他幾乎是同時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忐忑不安地朝著母親致歉。雖然母子二人立即是重歸于好,但當時塔塔媽媽臉上所流出的那種錯愕、委屈之情,卻是少年心中一直無法原諒自己的污點。
可當他尋找自己導師傾訴自己的怪現(xiàn)狀時,卻是得到了一個他無法想象的冰冷答復(fù):
“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是一家之主了。你難道不知道整座城市如今都仰仗著你的一舉一動?你要做得是掌控好全局,利用好你的知識智慧為這艘航船掌舵。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你去操心,工作去吧。”
在那一瞬間,師徒雙方都同時覺得對方變得無比陌生了起來。只不過雙方都保有著最后一絲的默契,沒有將這層薄膜點破,只是自顧自地分別開來處理工作去了。
直到半個多月后,少年突然從老頭子的遺產(chǎn)之一——南方共同發(fā)展銀行的剪彩儀式上,毫無征兆地失蹤了;只在列車樞紐的情報監(jiān)視系統(tǒng)當中,留下了他跳上一班通往斯托戈爾班車的最后畫面。
時間一晃也已經(jīng)過去了一整年了,不辭而別的兩人終于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再次碰面了。
換成老頭子還在的時候,男人肯定會跳著腳大罵他一頓,要他好好地反省自己離家出走的錯誤。而老頭子總會從個角落里冷不丁鉆出來打圓場,一邊斥責兩人各自的錯誤,一邊嘻嘻哈哈地拉兩人出去散步。
但那個總是護短溺愛孫子的糟老頭子早已經(jīng)離他們遠去,這樣的機會再也沒可能出現(xiàn)了。而兩個人似乎都冷靜了許多,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一些會讓對方難堪的話來為自己辯護。
只是看著眼前端坐之人臉上那濃郁不散的疲態(tài),少年的心頭沒由來地泛起了微酸;只見他躡手躡腳地快步走到了男人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的肩頭輕輕戳動,開啟了兩人時隔一年之久的再一次交談來:
“老師?布里亞特叔叔,你睡著了嗎?”
“……”布里亞特緩緩地睜開了眼皮,仿佛眼前的少年只是一道幻影一般,自顧自地伸了個懶腰打起了哈欠:“唔,是艾克你在叫我?”
“對的叔叔,你剛才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這樣啊,看來我的確是睡著了?!?p> 布里亞特瞇著眼睛一字一頓地回復(fù)著,仿佛真的就是自己還沒有睡醒似的。只不過彼此心知肚明的兩人,依然是同往常那樣充滿了默契,沒有多說任何一個多余的單詞來。
拿了杯清水漱了漱口,布里亞特順勢指了指自己的對面:“坐吧,你來了多長時間了?”
“一分鐘吧?!彼_塔抬起手肘認真地瞟了眼反戴的定制手表來,再一次斬釘截鐵地確認到:“我剛到這里,正正好好一分鐘。”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在這都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布里亞特挑了挑眉毛,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著學生問起了問題來:“最近過得怎么樣了?”
“還好。”艾克點了點頭,語氣稍顯唏噓,“……一切得償所愿?!?p> “叔叔……”
“嗯?你說?!?p> “家里……家里還好嗎?”
“家里都好,沒什么大事情發(fā)生,就是些日?,嵥榱T了?!?p> “媽媽們呢……她們還好嗎?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嗎?”
唯一能夠讓遠行游子牽掛著的,便是那兩位有著至親之愛的母親了。
當年為了馳援自己的出走計劃,塔塔媽媽不僅是沒有任何的悲傷不舍,反而是為了自己的計劃一次又一次地親自出馬,充當郵遞員;而阿雅媽媽亦是如此,她甚至特意找了個借口,放下手頭工作從七塔趕了回來。
全靠著兩位媽媽為自己充當掩護,自己方才能夠在悄無聲息之間,暫時掙脫開這束縛于四肢上的鎖鏈。也不知道兩位媽媽這段時間里過得還好嗎?會有思念自己嗎?
“好,兩個人好得很,她們還能差到哪里去?塔塔這一年多來一直在七塔住了,讓小妹好好伺候著,前兩天回信過來的時候還說自己多長了兩斤肉呢~”
“那就好……”
艾克欣慰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見了他這副苦思冥想的糾結(jié)模樣,布里亞特咂巴著嘴,似乎還有些話想要和他說:
“安森走得時候很安詳,我們協(xié)商過和安森夫人給一起遷到郁園里,合葬在了老頭子的旁邊……他家四個孩子去年底也都完婚了,八口人都在集團里有工作,最大的明年可能就要抱孩子了,不用擔心他們?!?p> “艾力克……他也好。在老城開了個木器店賣木頭玩具家具,欠的外債由自己全部結(jié)清了;酗酒嫖昌也戒了,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了,挺好的。大哥他們幾個也經(jīng)常會去看他。大家挺好的,家里沒什么事情要你操心?!?p> “嗯……”
手指反叩了兩下扶手,布里亞特言畢,卻是對著茶幾開始低吟一會兒;隨后又突然伸出手來,來回摩挲著左拇指戴著的金屬指環(huán),從亞空當中取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紙盒來:
“剛好我過來的時候大家讓我捎帶些器物來,你先拿著回去慢慢拆,以后說不定用得上。”
“謝謝老師。”
“一家人,別說這種話?!?p> 艾克接過了這個沉甸甸的紙盒,將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自己腳旁。
只是不知是太久沒有相見的緣故,在收受了來自家鄉(xiāng)的禮物過后,房間卻又悄然安靜了下來。雙方都在用余光偷偷打量著彼此,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么好。
到了最后,布里亞特盯著薩塔的腿看了有一會兒,才臨時尋到了一個合適的話題來:“你最近看起來瘦了不少?”
“嗯嗯?!彼_塔用力點了點頭,笑容有些靦腆,“瘦了有五公斤吧,現(xiàn)在有四十五公斤上下,剛好一個17型榴彈炮彈的重量”
而布里亞特卻是瞟了他的小腹一眼,不緊不慢地對著來了一句:“年輕人要注意節(jié)制身體?!?p> 艾克頓時就羞紅了臉,恨不得當即就鉆進沙發(fā)縫里去。為自己辯解的聲音,聽起來也不比蚊蟲鳴叫要響亮多少:“知……知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了,又又又不是每天都做……”
當年那個被老頭整天催婚,還會當著兄弟面和他對罵的年青人;如今當了爺爺,對于這種事情的態(tài)度立刻就變得熱衷急迫了起來;或許是人到了一定年齡了,真的就會不自覺走向保守傳統(tǒng)吧:
“我只有個問題,這么長時間、這么頻繁了都沒懷上,究竟是你不行還她不行?最好是去醫(yī)院檢查一下,這又不是什么嚴重的病癥,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安妮就是這樣,后來去了醫(yī)院治好了就直接生了三胞胎來?!?p> 安妮叔母和布里亞特相遇、相戀的時間在兄弟當中是比較晚的。等兩人三十歲正式成婚準備要孩子了,又因為簽訂婚約前偷懶沒有做婚前體檢,一直耗費了足有五年的時間都沒能為家族增添新成員。
而且兩人礙于面子和工作,就一直不肯去進行專項檢查。最后把渴望抱孫女的格林逼急了,沖著兩人發(fā)火后硬拽著他們跑去醫(yī)院。
醫(yī)生很快就檢查出了問題,但就如如今的布里亞特、當年的格林一樣:在帝國醫(yī)學強大的硬實力,這個小問題只消住院兩天做個小手術(shù)即可。而在第二年末,老十三就給老頭子帶來了一個重量級的驚喜。
所以在這個問題,由不得布里亞特不擔憂。對這位執(zhí)掌著費城上下方方面面的黑衣主教而言,哪怕自己圓滿完成了老頭子所有的遺愿,都不及讓這個倔老頭的家庭在血脈上得以傳承來的重要。
說著,亞空指環(huán)有流光再度閃耀。布里亞特手中多出了一瓶粉紅色的藥劑來,不由分說地用魔力塞進了艾克的口袋里;至于藥效是什么,就只能靠他自己去實證了:
“小妹十九歲就把你生下來,你今年都已經(jīng)十七歲了,說什么也得加把勁才行?!?p> 布里亞特的灼熱視線一直貫穿著少年的身體,就差直接用墨水把‘我們要抱孫(侄)子/女!’這句話給寫在臉上了。
但薩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瘦弱身軀,再聯(lián)想著這個必然會降臨的未來;艾克頓時顯得是非常驚慌,看起來還是沒能做好心理準備:“可是……可是,我們還沒準備要孩子。這談戀愛才一年不到,會不會太快了?”
“我和安妮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半年就結(jié)婚了,你這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你們不是已經(jīng)從庶務(wù)局領(lǐng)過了婚約書了?”
“領(lǐng)是領(lǐng)了啦,也簽署完婚約了。”薩塔扭扭捏捏地搓著手指低聲呢喃著:“只是我們想在明年姐姐生日的時候再去公證,而且沒打算這么早要孩子,太早了……我們還沒瘋夠呢……”
“唉……你怎么也……”
布里亞特臉上顯然是帶著失望的。
畢竟在一開始得知學生離家出走的消息時,他的內(nèi)心是充滿了憤怒的;且固執(zhí)地認為學生是被兩個小妹和老頭子給寵壞了,成了那種完全不顧大局存續(xù),只憑心情好壞行事的紈绔。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專注于酒會上的暗戰(zhàn),卻在歸家途中得知自己錯過了準孫女的降生;失魂落魄的趕到醫(yī)院被愛妻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要在走廊里被用掃帚追著打;女兒們也不給自己好臉色,想近距離看一眼、抱一下自己寶貝孫女,還得低聲下氣哀求家人原諒時的那幅落魄模樣刺|激。
這位動動手指就能逮捕一方豪強,一句話語就能摧毀一家公司,打個噴嚏就能造成經(jīng)濟感冒的黑衣主教,恐怕還陷溺于失神癥當中無法掙脫開來。哪兒會同今天這樣,自己主動跑來找許久未見的艾克見面?
‘你tm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tmd機器!就tmd不能照顧關(guān)心下家人的感受?!你老婆都過來找我哭訴多少次了,我寶貝孫女們臉蛋都哭花了,你這個狗崽子怎么就是不聽勸!tm不聽勸??!男人可以犯錯犯蠢,唯獨就是不能不關(guān)愛自己的家人!老子這話tmd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到底有沒有放進心里沒???!’
老頭子一直掛在嘴邊罵他的話,也只有到了自己忽視了家人、最后反而被家人們背離的那一刻起,當時父親的咒罵當中所包含著的深意,年過半百的‘年輕人’才算是真正懂得了。
在聽到艾克現(xiàn)在不準備要孩子的話,布里亞特第一反應(yīng)是驚詫與不解。但一回想起老頭子對于生活、戀愛、家庭固有的哲學,他還是趕在自己怒氣升騰起來之前,連忙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波動。
“當年和老頭子懷疑你確實是我不對。我算是明白了,你啊,不愧是老頭的親孫子。不僅是對女人的身材一樣,連tm談個戀愛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p> “呃?你說什么老師?”
“沒什么?!眲偛胚€在低聲嘀咕的布里亞特連忙換了副嘴臉,臉上竟久違地擠出一抹不熟練的淺笑來:“我是說你女友的身材很棒,比你奶奶還要熱辣一些。老頭子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p> “叔叔你見過姐了?”
“半小時前通過觀測術(shù)見到的。很好,算是了結(jié)了他的一個遺愿。”
伸手比劃了一下蕾希的曲線,布里亞特也就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既然知道自己學生在這里過得很好,那么自己也沒必要繼續(xù)再糾纏他了;權(quán)當他是出來散散心,做一次修學旅行罷了:
“其實今天也沒什么要緊事,我來這邊找伊薩卡談些業(yè)務(wù)。只是順帶來看看你?!?p> “嗯嗯,我知道的?!?p> 面對著布里亞特口是心非的自言自語,薩塔也只能是微笑應(yīng)和著:
“叔叔回去的時候,麻煩幫我和媽媽們說些好話~讓她們不要著急,我肯定會帶兒媳回來的。到時候我會給小侄女寄禮物來的,千萬記得別忙著工作不回家看看?!?p> “我現(xiàn)在一天都只工作十四小時了,時間肯定會抽出來的。要不你先回去忙吧,我這邊還要再去找他敲定些合同的細節(jié)……”
“我明白的,老師你也忙。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們有空再見~”
師生倆的會談結(jié)束地很是突兀,就像一年前剛分別不久的兩人突發(fā)奇想地隔著南北互信對罵時那般。
艾克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仿佛將肩負著的所有重擔盡數(shù)卸下似的。若是戰(zhàn)友們見了,恐怕會以為他是中了彩票頭獎,畢竟還從未有人見他邁出過如今這般的輕快步伐呢。
而就在少年握緊著手中的金屬把手,溫柔地解開了自動機構(gòu)的內(nèi)鎖;即將頭也不回地推開大門,復(fù)歸到這兩地各異生活的臨別之際,布里亞特卻是突然叫住了他:“喂,艾克!”
緊接著還不等少年回話,一枚粗大的秘銀指環(huán)便滿載著導師對學生的祝福與期盼,脩然飛入他的懷中。匆忙從懷中捏出了那枚指環(huán),薩塔當即呆住了——這分明是布里亞特拇指上一直佩戴著的那枚亞空戒指呀!
可布里亞特只是面帶微笑地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揮手告別:“這枚戒指了給你特挑了些期刊資料、煉金材料和實驗產(chǎn)品,你自己一個在外也別忘了繼續(xù)學習,回來我和你阿雅媽媽要抽查得!聽到了沒?!”
“沒事就給你媽媽們拍個電報回來,等這邊超距電話線鋪設(shè)完成了,你也可以給她們打電話。還有,自己在外面注意點身體;有什么事情解決不了的就告訴我們,家里人是你最堅強的后盾,不要自己一意孤行?!?p>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去忙吧!別死在這里讓我沒法跟你媽媽們交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