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未曾謀面之人（上）

　　“能看到您平安無事，我便能夠放心了。卡……”

　　“你最好是換一個稱呼，精靈先生?！?p>　　站在窗臺前的少年悶哼一聲，百無聊賴地屈起手指來輕輕敲打著窗杦，似乎是在提醒他謹言慎行：“沒有人會希望你是個管控不住嘴巴的人?！?p>　　只是這頭罩黑紗的尖耳朵，并不在意這些言語上的細枝末節(jié)。他依然是低眉順眼地捧著滲著水珠的冰咖啡杯，低聲呢喃著向少年致以歉意：

　　“惹您不悅我很是抱歉。但這是我部在任務(wù)要求上所必須執(zhí)行的技術(shù)細節(jié)，還請您能諒解?！?p>　　“你就不能使用你們的內(nèi)部代號嗎？或是直接稱呼我如今的名姓？”少年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伊薩卡的手下難道連這點達權(quán)通變的能力都沒有了嗎？！”

　　面對著少年人的指摘，精靈依然是保持著那幅淡然微笑：“在卑職出發(fā)前，主人便已經(jīng)預料過您此時的心況。故此在您不提出異議之前，我們是必須按照要求直呼您姓名的。請您理解，虞美人先生?！?p>　　“怎么凈是取些花的名字，你們這代人取名的傳統(tǒng)可真是怪……”

　　捂著手肘低聲嘀咕了兩下，代號被編為了‘虞美人’的少年抿了一口翠綠色的藥劑，隨即便轉(zhuǎn)過身來，冷眼凝視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算了，你今天總不是來找我喝午茶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說?！?p>　　精靈聞言輕聲咳嗽了兩下，在身側(cè)那扇無風自動的木門，被一股無形力量重重地關(guān)閉過后；他方才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手中未曾飲用過的冰咖啡來，一字一頓地說出來此行的目的來：

　　“卑職今日前來探望您的目的，確實是同我們剛見面時的一樣，便是確認您的身體健康狀況；況且這也是我部目標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畢竟您是位天姿卓越的自由施法者，同時也是我們最為重要的客人?！?p>　　伴隨著一股幾近于無的魔力波動過后，一根由觀測局提供的素描畫為藍本、用紅蠟與人造欖粉為主素材制造出來的猩紅柱狀物，便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隨即便佇立在了將兩人相隔著的小巧茶幾上：

　　“您還記得這一光柱嘛？以我部得到情報顯示：不僅是您一人，大量分布在光柱照射范圍內(nèi)的自由施法者；都是在觀測到這道光柱的那一瞬間，視距離遠近的不同，而集體在精神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創(chuàng)傷?！?p>　　“我確實是橫遭不幸，不過這和我們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嘛？”薩塔反問了一句，“衛(wèi)戍局不是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yīng)措施了嘛？”

　　“只是想來通告您。從目前的情報來看，同此光柱接觸的距離越近，對于自由施法者所造成的傷害便越嚴重。專員們已經(jīng)是接收到了四例，患者完全不可逆的器官損傷情況?！?p>　　“不過這其中的疑點是：我們這些天生施法者在目視光柱之時，是沒有產(chǎn)生過任何的刺|激反應(yīng)。”

　　精靈的表情顯得相當嚴肅，仿佛是在畏懼著什么似的：“至于那些完全沒有施法能力的普通人，居然連觀測那道光柱的能力都不存在，他們甚至都不清楚12號當晚發(fā)生了什么?！?p>　　“您繼續(xù)講講?！?p>　　精靈的話瞬間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那道爆心處在一百公里外的光柱，居然能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卻對其他智慧生物沒能產(chǎn)生任何傷害甚至是無法被觀測到，這可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居然還發(fā)生了這類情況嗎？”

　　不過精靈卻是搖起來頭，婉拒了少年的請求：“很抱歉，這些具體內(nèi)容目前尚處于封存狀態(tài)，我職權(quán)內(nèi)所能掌握的有限。您若是想了解更多信息，還請親自去拜訪主人?！?p>　　“嘖，你們這分明是給我出難題啊……”

　　雖然雙方已經(jīng)互相確認了彼此的想法，并且借機開辟了幾條隱蔽的聯(lián)絡(luò)通道；但讓一個民間野法師大搖大擺地去拜訪一國之主，哪怕是對方親自表彰過的戰(zhàn)斗人才，但肯定還是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不過當少年那不?；匦难壑?，將視線停留在了眼前這名正襟危坐著的‘幕后保安官’時，少年馬上就理解了大公殿下的良苦用心。

　　雖然他并沒有專門委托部下今日前來拜訪，這不過是少年一廂情愿的腦補罷了。

　　“行吧，我寫封信給大公殿下。待會得麻煩您派人幫忙轉(zhuǎn)交，或是直接給他拍內(nèi)線電報了?！?p>　　薩塔也就沒有多說什么，而是迅速操控著魔力從挎包當中取出一份紙墨；一邊用魔力控制著特制墨水，準備為大公殿下送上一張措辭誠懇的請求信來；一邊還不忘同精靈閑聊，借此宣泄著心中的郁結(jié)來：

　　“不過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為什么要稱呼大公殿下為……額，主人？既然會說標準語，那你應(yīng)該知道的。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廢除了一切奴隸制度過后，我們?nèi)祟悓τ谶@個稱謂可是相當忌諱的。”

　　“這很簡單，將軍大人給卑職的族群提供了衣食、教育、還有安穩(wěn)活過童年的機會，這些卑職自出生以來就未敢設(shè)想過的福祉。于情于理，拯救了我們這些異族性命的將軍，也當是我等永世的恩主?！?p>　　精靈的眼中不自覺地生出了些許狂熱情感，仿佛那位老邁的恩主此時就站在他的面前似的。

　　雖然在身前所駐足傾聽著的，是恩主無比重視的遠方貴客；但心中已然泛起了小小芥蒂的精靈，在解釋完后還是忍不住出聲，針對少年的問題多反駁了一句：

　　“再者，主人、老爺、大人，這些敬稱又能有什么不同呢？您這位富有智慧的學者不會不知曉，在古精靈語當中這些敬稱可都是同源同義的；都是我們這些下位者，對如您這樣上位者的稱呼。也只有浪漫的人類，才會為一個單詞，來賦予上形制各異的華麗彩衣來?！?p>　　但薩塔并沒有接下這一話題，畢竟他只是找精靈宣泄情感的，并不想在此刻和他討論文學文字的發(fā)展演變史這樣復雜的問題。更何況他口中的某些恭維話，著實讓少年感到渾身不自在。

　　喝干藥管里最后的止疼藥，少年臉上的難堪神色迅速和緩了下來；并伴隨著一點微不足道的無形術(shù)法，悄然扭轉(zhuǎn)著兩人間的話題方向來：

　　“沒想到您在戰(zhàn)斗、醫(yī)療方面以外的學問，竟也如此出眾！不過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您在變裝的技藝上更是出神入化，我那時可都沒能認出您來呢！”

　　而在目光當中所潛藏著的無形威能影響下，精靈心中的愧疚與歉意被悄然放大，之前在城外的那一幕場景更是陡然復現(xiàn)在眼前。

　　他的臉上竟是突然浮現(xiàn)出一抹紅暈來，不由得站起身對著薩塔深鞠一躬，開始為自己的無禮舉動致歉：

　　“先生過譽了，卑職還要向您賠罪才是。此前事出突然，卑職才不得不采取這等的低劣措施?！?p>　　言語中雖是帶著些許詰問調(diào)侃的意味，但少年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責怪他的意思——畢竟在當時，自己也確實是找不到什么較好的解決方式，來處理那一場意外發(fā)生的交通事故。

　　指針還得撥回到一個小時之前，也就是今天，五月十五日的上午九時整。

　　于昨日下午的村外密林當中，同蕾希姐共度了一場難忘且勞累的約會，并回房好好地補上了一場回籠覺后：這兩天從魔力崩壞狀態(tài)當中，逐漸恢復過來的小法師的臉上，終于是多了幾分好氣色。

　　不過快樂的時光總是停留地那么短暫。

　　由于這場被莫名定性為神降事件的影響，作為受害者之一的薩塔，在接收到了衛(wèi)戍部的命令后便被霜雪下了死命令，暫停了一切的出勤任務(wù)。

　　并且需要同其他受害法師一起，每天前往各地指定醫(yī)學點里，接受臨時調(diào)派過來的軍醫(yī)專員們的全面檢查，持續(xù)一整個星期的時間。

　　其余戰(zhàn)友們都忙著一單負責前線物資押運的持續(xù)任務(wù)，逐風者傭兵團幾乎是傾巢而出，原本還算熱鬧的紅楓村一時冷清了下來。能讓寂寞的小朋友感到開心的，也就是他們回來補給暫休的那點短暫時間里。

　　沒了人陪伴，又無事可做的小法師最后也只能是待在家中——在每天進城完成來多達七十項的身體檢查過后，將自己過剩的精力全部投入到煉金事業(yè)當中。

　　而在美人懷中靈感突發(fā)的小法師，則是難得在冥想中摸索出一件實驗裝備的設(shè)計思路來，就是需要一些時間，并且借用拜爾工坊里的魔力鍋爐熔煉、處理一些礦物材料。

　　于是便在一大早送別了再度出發(fā)的戰(zhàn)友過后，薩塔便興致勃勃地跑去拜爾的工坊，準備蹭一蹭相對專業(yè)程度更高的實驗場地來。

　　但當時的少年并不知自己是羊入虎口：剛一踹開大門，就被以為還在休息，實則通宵了兩天整沒睡的拜爾給當場抓包。

　　雖然沒有用麻痹彈教訓他，但在耐著性子聽完薩塔慌張的請求過后，強行委托給了他一項采購任務(wù)，做為借用機器的報酬。

　　而望著對方那虎視眈眈的兇惡目光，心中頓時有些犯怵的薩塔也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情況，稀里糊涂地就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然后手中就被塞進了一長串的采購清單和錢袋，被拜爾禮貌且迅速地給請出了工坊。

　　等想明白自己是被當成撒氣包的少年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是在工坊門口傻站著三四分鐘了。

　　不過自己既然是有求于人，那也就不好在背后說人壞話。

　　于是在垮著臉嘟囔了一陣后，薩塔決定將本該在下午進行的體檢時間提前了。并靈活地繞開了一旁，正帶著小弟們堵路玩耍的村霸大元帥，轉(zhuǎn)身回到房間帶上自己的錢包，就準備去找拉文大叔租車進城。

　　可惜命運女士今天似乎式玩性大發(fā)，就想著逗弄自己的小玩偶。

　　等小法師一切準備就緒，跑到村口拉文大叔家時：卻被和藹的拉文夫人告知，早在十分鐘前，也就是自己帶著材料剛跑去找拜爾的時侯，勤勞的大叔就已經(jīng)駕著車出村攬客掙錢去了。

　　還沒覺察到事態(tài)嚴重性的少年并沒有想太多，畢竟人家又不是誰的專職司機；于是剛一告別了拉文夫人，他轉(zhuǎn)頭就跑回旅館，尋找著娜兒和老格瓦斯的身影，希望這對爺孫在進城的時候能捎帶著讓自己搭個順風車。

　　只不過令他感到十分困擾的是：爺孫兩人今天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辦，昨天凌晨就趕著家里的驢車和馬車一起進城去了，一直到現(xiàn)在了都還沒能回來。

　　如果不是在后廚處理蔬菜的幫工大嬸告訴他，昨天晚上就定購好了早餐上門服務(wù)的少年，還一直以為爺孫倆待在后廚里，準備著今天要用的食材呢。

　　所有蹭車對象都不在家，薩塔這下可犯了難。

　　由于從小就不會騎馬，只會坐車的少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村門口?？烧驹诖蹇谔魍h方的城市高墻，心里頓時就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這時候他選擇了其他方法：比如坐渡船沿河從水路進城；或是學著釣魚佬亞威的毅力，徒步走去新鄉(xiāng)城里，或許就能避免了待會即將爆發(fā)的巨大霉運。

　　但在細致推算了一下自己徒步走到新鄉(xiāng)城，所要耗費的時間與體力過后；少年捏了捏自己沒能練緊實的大腿兩下，頓時自覺辜負了蕾希姐制定的體訓計劃，立刻拋棄了這一不切實際的設(shè)想。

　　只不過利用法術(shù)出行，雖然在理論上是非常的完美，但實際執(zhí)行上可是比徒步更加不靠譜的。

　　當先用浮空術(shù)漂浮到天空，再用立場墻包裹、保護好自己后，用斥力法術(shù)將自己發(fā)射過去；或是用魔力之觸包裹自己，再一路滾到新鄉(xiāng)城的想法產(chǎn)生時，薩塔便迅速否決了這些夸張的方法。

　　畢竟小時候又不是沒有用過這種方法，最后這一頭腦發(fā)熱的舉動，還不是要以自己的身體健康作為代價？

　　至于需要頻繁確定空間坐標及障礙物位置的相位穿遁術(shù)，以及那更加耗費精力的幽暗路徑，也被薩塔雙雙否決——畢竟他現(xiàn)在連走路都懶得走，就更別提這種逃命轉(zhuǎn)進時才會使用的求生法術(shù)了。

　　而女神似乎就是專門在等候著這一幕的上演。

　　苦惱著的少年正咬著拇指，在村里來回踱步解愁呢：卻不料自己竟然是在不知不覺間，無意識地走到了傭兵事務(wù)所旁，那間用舊倉庫改造出來的馬廄大門前。

　　而馬廄里除了馬和草料，一般也不會有別的東西了。

　　凝視著這幾匹被蘇托照顧得毛色順亮、膘肥體壯的健壯戰(zhàn)馬，薩塔的愁眉苦臉頓時舒緩開來，露出了欣喜若狂的激動神色來：如果自己不想走路的話，騎馬不就是眼下最為方便、且最輕松的選擇嘛？

　　“聽起來，您是不善于乘騎之技？”

　　而滿頭霧水的精靈傾聽著少年編造著的故事，似乎在無意間抓住了這場事故的關(guān)鍵點來。

　　只不過他并不是那些需要對事故成因刨根問底的警衛(wèi)；而覺得丟臉的小薩塔，也是不會在外人面前將事實真相托盤而出的：

　　“那只是個意外。我是施展過生物親和術(shù)的，可能是不小心碰到魔法混亂區(qū)了吧？”

　　平時都是被自家姐姐騎的小法師，雖然并沒有任何騎馬經(jīng)驗——但這并不妨礙他那活躍的大腦，得出一個異想天開的結(jié)論：只要自己用法術(shù)讓自己和馬兒達到親和狀態(tài)，就可以直接彌補掉騎術(shù)上的缺失。

　　而生物親和術(shù)的效果非常好，原本還準備對陌生人狂噴口水的馬兒，很快就安定了下來，算是勉強接納了這個直立猿幼崽。

　　身材嬌小的法師也可以借著浮空術(shù)來安全上馬，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順利和諧。

　　如果他沒有忘記給馬兒上馬鞍和水勒韁的話，至少在發(fā)生事故之前，還是有機會控制住的。

　　只不過從驅(qū)使著馬兒從狹窄扭曲的村道里行駛出村，一直到空曠無人的帝國大道上疾馳之際，都沒有出現(xiàn)任何問題；薩塔那自認為無可挑剔的壯舉嘗試，著實是擾亂了他的思考。

　　得意忘形到飄飄然的少年怎么也不會想到：在這個時間段基本無人的大道之上，居然會突如其來地從路旁跑出個身背大小包裹、正低頭趕路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cè)的路人來！

　　況且他**乘騎著的可是經(jīng)過生物改造，專門培育出來的軍用戰(zhàn)馬！本來就不該是個毫無經(jīng)驗的新手能去駕馭的！

　　駿馬疾馳之迅猛，直接是讓他來不及反應(yīng)：等到因駕馭快馬的愉悅感，而陷入過度興奮狀態(tài)當中的少年，徹底看清楚前方那位來不及躲閃的路人之際，兩者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只剩下了短短的百米距離了！

　　但薩塔畢竟身為法師，這點反應(yīng)還是有的。深藏于腦海當中、根據(jù)觀摩友人駕馬的而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迅速涌出——心懷僥幸的小法師當即伸出手去，準備模仿著他們的模樣，操控韁繩在最后關(guān)頭前調(diào)整好方向。

　　唯獨可惜的是，薩塔的雙手并不能穿越時空，去握住那套被蘇托掛著馬廄保養(yǎng)好了的水勒。而是直接在馬頭上撲了個空，如同將煙頭丟進了存儲著大量火藥的倉庫似的，將手掌用力拍在了馬臉上。

　　本來依照著本能——充滿靈性的八足軍用戰(zhàn)馬遇到障礙阻擋之時，在騎手沒有施加命令的情形下已經(jīng)是自行放慢了腳力，準備變換方向繞開眼前的路人。

　　薩塔這一下巴掌，卻是直接促使戰(zhàn)馬產(chǎn)生誤判！

　　經(jīng)年累月的戰(zhàn)術(shù)訓練及血脈改造后的強大紀律性，在巴掌附臉的那一瞬間，便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來自生物的避害本能。

　　只見大馬是毫不遲疑地加快了步伐，如同一臺殘酷無情的壓路機器那般，無比蠻橫地朝著正前方?jīng)_撞而去，誓要將眼前攔路的小小障礙給撞飛開來。

　　而思維已經(jīng)完全宕機、腦海徹底陷入了空白狀態(tài)的少年，此時卻是連出聲提醒的能力都喪失了。

　　只能是大張著嘴巴，目光渙散地望著那幾近消失的人馬界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馬兒、路人以一種圓滑的奇特弧線，一齊飛到了幾米開外的草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