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火車之夜
又是一陣蒸汽放出的刺耳聲響,伴隨著蒸汽發(fā)動機的運轉,驅動著車頭緩緩向前駛去。
再三確認不會有卡點來的旅客跳上車后,用力合上沉重的木門,并用木閂固定住后;少|婦方才轉過身,從胸前的油布掛包里拿出一把剪刀及紙票卷來:
“兩張票十德林。”
“可我這還帶了個小孩啊,小孩子買票不應該是半價嗎?”
少女頓時就捂著嘴驚呼了起來,上次坐著火車過來兩個人也才花了六個德林而已,今天居然要這么貴,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別家公司的車和我們蘭頓河的不一樣,不論小孩大人一律每人五德林!”
少|婦輕聲嘖了一聲,手腕一揚便將手里的票卷收了回來,十分不耐煩地點起腳來。而那位少女顯然是不愿意接受這個價格,開始同少|婦討價還價起來。
“火車票都是這么貴的嗎?”
圍觀的蕾希連忙用手肘捅了下薩塔的腰肉,想讓這個見多識廣的弟弟給自己講解下。而他在腦子里仔細回憶了一下,隨即聳了下肩膀,滿臉無所謂的低聲回答著:
“沒聽過的小公司,估計是買了節(jié)火車急著回本唄。我之前坐過的好車,也才花了七個德林而已?!?p> 而兩個女人據理力爭的爭辯聲也越來越大,似乎是把抱著少女手臂的小男孩給嚇到了似的,帶起了哭腔想讓她們不要吵架:“姐姐……”
可能是不想費力氣吵架,也可能是看到這個身材瘦弱的小男孩動了惻隱之心。少|婦極為不耐煩地剪下兩張票來,對著少女嚷嚷到:
“行了,拿七個銀幣來!趕緊帶著你孩子和行李找位置坐好,摔著了可別賴我頭上?!?p> 成功把價格砍下來的少女也松了口氣,低頭從腰間取下一個厚實的小布袋來:在里面摸索了半晌,才從里面摸出五個舊巴巴的老德林。
然后少女又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來四個銅摩爾,滿臉肉痛地交給少|婦;接過印著紅宵花的票據一把塞進小男孩手里,搬著行李匆匆坐到了車廂末尾。
“鄉(xiāng)巴佬裝什么闊氣……”
少|婦瞄了眼手上臟兮兮的錢幣,輕聲嘀咕了一句后便坐回了大門旁的帶桌靠椅上,借著煤油燈的光亮,津津有味地翻看著手里的小說。
而少女的身形微微一怔,顯然是聽到了她的嘀咕;但卻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將行李往座位內側使勁塞去,給小男孩讓出了更大的位置。
男孩顯然已經非常累了,站在一旁等著他姐姐在長椅上鋪毛毯的時候,就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等他坐上毯子的瞬間,幾乎是整個人癱軟在長椅上,輕聲咳嗽了起來。
坐在姐弟附近的那位紳士,也連忙用手帕捂住口鼻;隨即又提起他的文明杖和斗篷,起身坐到前方更加僻靜的座位上,全然沒有理會身旁少女的真誠致歉。
她可能也是習慣了,自顧自地道完歉后便坐到了位置上,扶著小男孩的頭枕在自己大腿上哄他入睡;靠在椅背上放松的時候,嘴里還輕聲哼著不成曲調的搖籃曲。
隨著火車的速度逐漸平穩(wěn)了下來,自窗外吹來的晚風也越發(fā)寒冷;逐漸感到困頓的少|婦也起身打了個哈欠,拉動著窗邊的繩索,將充當窗簾的油布給放了下來。
“車應該在明天早上三時到站,到時我會叫你們。墻上貼著價格表,有什么需要你們付錢自取,麻煩那位小姐把窗簾也拉一下?!?p> 用手指了指掛在墻板上寫滿字的黑板后,少|婦又彎腰拾起地上的掛桿,挑起桌上的煤油燈掛在了天花板上,將微弱的光亮轉移著車廂中部,方便自己入睡。
坐在最前排的阿露絲則伸手拉下繩索,將冷風與車廂隔絕開來:整座車廂里也隨著呼嘯風聲的減弱,緩緩陷入了寂靜之中,只剩下了來自后排的輕微咳嗽聲。
可憐的小男孩似乎是得了什么肺病,自打他上車起,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的虛弱咳嗽聲基本是沒有停過的;但在風聲與火車轉動聲的掩蓋下,大家還算是能夠接受。
只是隨著風聲的消弱,男孩的咳嗽聲在車廂內就顯得越發(fā)刺耳了起來,叫人難以忍受。
但一想到他可能是個病人,旅客們也沒有多說什么,繼續(xù)默默管自己休息;哪怕是之前一聲不吭就走開的紳士,也不過是用毛毯把耳朵捂緊罷了。
唯獨蕾希還不曾睡去:脩然感到近鄉(xiāng)情怯的她,在安撫好倆孩子靠著彼此安穩(wěn)地入眠后;便獨自一人坐到了后排的空位上,悄悄掀開了窗簾的一角,享受著寒風的吹拂。
也不知是為何:只要一想到火車??康秸具?,馬上就能回到那個朝思夜想的小木房里時,自己卻是怎么也開心不起來。明明自己都已經整整三年沒回去過了。
可每當自己碰到些與家鄉(xiāng)相關的人或事,就忍不住想去了解下家鄉(xiāng)的變化。扭頭望了眼已然熟睡的少女,輕嘆一聲的蕾希還是放棄了同她攀談的想法,不去打擾人休息。
正當她準備就這么睡過去的時候,一聲猛烈的咳嗽聲突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個一直咳嗽個不停的小男孩,像是被自己給吵醒了;緩緩地從長椅上爬了起來,在一片昏暗當中拽著自己姐姐的手臂,氣喘吁吁地呼喚著她:
“姐姐,姐姐……”
“怎么了?”
察覺到了身上傳來的晃動感,頂著濃重眼袋的少女匆忙醒來,摸索著將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入懷中,用手輕撫著他那起伏不定的胸膛:“來,跟著我的節(jié)奏呼吸。”
在姐姐不厭其煩的安撫下,小男孩的咳嗽開始逐漸緩解,能夠操著過度咳嗽的沙啞聲音,開口向著自己的姐姐請求到:“姐姐,我想喝水。”
“好,那你一個人坐好。姐姐去給你要一杯?!?p> 見弟弟的狀態(tài)有所好轉,少女溫柔地將他抱回了座位上,再三叮囑小男孩要按照規(guī)律呼吸后,方才從腳下的背包里取出一個木頭水壺來。
只是蕾希注意到:少女并沒有帶上自己的干癟錢袋,而是握著水壺如同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地朝著少|婦桌前,那帶著籠頭的水桶摸去。
賣票的少|婦睡得很死,加之車外轉來的各種噪聲,讓她根本注意不到這股細微的水流聲。而少女也沒有貪心,灌了小半壺就躡手躡腳地跑了回來。
“快喝吧~”
做賊心虛的少女連忙將水壺遞到弟弟手中,催促著他趕緊喝下去銷毀證據;而小男孩自己都口渴極了,卻還不忘沖姐姐笑一笑,然后才含住壺嘴大口暢飲著。
見弟弟三兩口就將整壺水喝了個干凈,少女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袖口輕輕擦干他額頭上熱出的汗珠后,重新扶著他的身體睡下,再一次唱起了搖籃曲。
圍觀了全過程的蕾希,沒有選擇說些什么,只是重新伸手合上了身側的窗簾,伴隨著少女的搖籃曲悄然睡去。
也不是知過去了多久,正當蕾希翻了個身,準備換個睡覺姿勢的時候。在她的身旁,突然傳來了一聲充滿了稚嫩童聲的嘔吐,緊接著便是一陣凄厲的哭喊聲:
“弟弟!”
少女的尖叫聲讓半夢半醒之中的蕾希瞬間驚醒,急忙從長椅上爬了起來,卻被眼前遍布著的血漬給嚇了一大跳。
木頭地板上灑滿了血液與胃液的混合物,散發(fā)著一股無比刺鼻的氣味;而那個小男孩正蜷縮在少女的懷中,不停地向外大口大口地嘔著血污。
其他被吵醒的旅客們,在回頭看到這副場面之時:也紛紛被嚇得愣在了座位上,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幫忙的,就連傭兵們也是如此。
但如果再不醫(yī)治的話,這個小男孩很可能就會死在車上。沒了辦法的少女突然雙手合抱成拳,帶著小男孩跪倒在了血泊之中,哭頌著拗口難懂的經文。
一束看不清顏色的圣潔光芒突然刺穿了頂棚,將姐弟二人籠罩在了這道光束當中;隨著一股股奇特力量的涌入,小男孩的情況頓時緩解了不少。
但問題是少女的神術堅持不了太久:就在她支撐不住神明偉力的沖擊,祈求下來的神術光隨之輝散去之際,剛有所好轉的小男孩重新開始嘔血起來,怎么也止不住。
現在唯一能拯救這個小孩子的希望,就全指望著薩塔的魔法了!
蕾希毫不猶豫地伸手搭在了椅背上,飛也似地一口氣翻過了兩排長椅,將還沒完全清醒的薩塔直接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弟!快醒醒!要出人命了!”
“woc!啥情況!”
迷糊著眼睛的薩塔被她嚇得不輕,立刻就用力掙脫開了蕾希擎著肩膀的手掌;同時面帶驚恐地在第一時間,捏著防護戒指在兩人的周圍構筑出了一道環(huán)形力場墻來。
“沒讓你造墻!趕緊去后面救人!”
被蕾希連推帶拉地吼了一頓后,會錯意的薩塔忙不迭地轉過身去,更是被地上的血泊給嚇了一大跳。
見現場的情況越發(fā)緊急,薩塔果斷抬起左手來,瞄準了吐血不止的小男孩就準備釋放治療術。
只是還沒等治療術的光團成型,薩塔的指尖上突然就爆起了一團火花,把圍觀群眾都給嚇了一跳;而被失敗的法術炸疼了手指的小法師,更是痛得大叫了起來。
最后他還是強忍著手上的痛楚,從包里掏出了一瓶精力劑丟給滿頭大汗的少女:“我tmd法術位到零點重置了,給他灌藥再堅持一會兒!”
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少女,也來不及說什么感激的話;果斷拔出瓶口的軟木塞,手忙腳亂地掰開弟弟滿是血污的嘴唇,將紫紅色的藥水使勁往里灌去。
重歸冷靜的薩塔也匆忙閉上了雙目,步入冥想狀態(tài)當中:以最快速度調整著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催生出了今日第一個法術空位來。
極度緊張的半分鐘后,一個他苦心專研多年、但一直沒機會使用的法術終于是記錄完畢。而且是幾乎在同一時間,這個早已爛熟于心的法術模型,便被他構建完成。
毫不遲疑地釋放出巨量魔力,統(tǒng)統(tǒng)填充進了來不及細化的模型當中;薩塔熟練運用著魔法之偉力,在虛空當中生生撕扯出了一道通往正能量位面的法力通道來。
伴隨著通道穩(wěn)定的剎那,一道足有西瓜般粗壯的金色光柱,便劈頭蓋臉地打在了男孩的身上:跨越位面間隙而來的龐大生命力,如同潮水般瘋狂涌入他的每一寸肌膚。
過量的生命力輸送進男孩體內,才不到幾秒鐘的時間:那詭異的吐血癥狀便即刻中止,在男孩的身上更是涌現出了一股,足以讓少女的神術都自行慚愧的澎湃生機。
但就算是動用如此強橫的生命力洪流治療,一些細如發(fā)絲的陰影,依舊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深深地烙在他的肺部當中。
只是薩塔卻并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因為他并不是醫(yī)生,況且小男孩現在的狀態(tài)相當良好。讓他根本不會產生這種想法。
倒是雷明頓這個前軍醫(yī),在清醒過來后不厭其煩地跑去檢查了一下。
只可惜他擅長的是戰(zhàn)地急救之類的外科手術,解開衣服對著被正能量灌輸到飽滿起來的瘦弱胸膛,仔細檢查了好一會兒,卻對這個奇怪病癥還是感到一頭霧水。
雷明頓只能為他施加了一道寧神術,讓這個小朋友能更好的休息一下:“我實在是看不出得了什么??!你們最好還是在下車后,趕緊去找??漆t(yī)生仔細檢查下吧。”
“你記住,要每隔半小時給他喂一次鹽水,一扎水分四次喂完。”
說罷,他便自費掏出一個價值兩蘇的塔拉紫銅幣,管售票員買了一扎加鹽水來。不過那少|婦卻沒有收他的錢,而是徑直端了扎水來,還往里切了半個檸檬掩蓋水的異味。
“感謝幾位先生女士出手相助!愿巴里亞梯大神祝福你們!”
手忙腳亂地在雷明頓的指導下喂完了水,涕泗橫流的少女終于是從極度悲傷中恢復了過來,將懷中已經沉沉睡去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椅子上。
而這名可能是鄉(xiāng)野修士的少女,卻又突然跪倒在了血泊當中:在用手比完自祭神明的圣號后,便準備向幾人行叩頭禮;但被雷米幾人匆忙攔下,讓蕾希帶她回座位休息。
“你覺得這是什么病?”
捂住口鼻的薩塔,甕聲甕氣地指著地上的血跡問著雷米;而他在回憶了一下自己淺薄的臟器科知識后,頗為不自信地提出了自己的假設:
“我感覺像是疫病類里的血咳癥,那種礦井工人里常得的傳染病。但如果是這個病的話,應該不至于會這么嚴重……嘖,我也搞不懂,算了別管了,趕緊干活吧!”
“干什么活?把地給掃干凈先?!?p> 像是看傻子似的白了他一眼,但又怕自己的話會引起恐慌;雷米便指著地上還未吸收的血泊,以及病號身上沾染著的血跡,隨即又悄然對著薩塔低聲囑咐道:
“還能干嘛,趕緊把這些疑似病原處理掉,萬一真的是傳染病呢?”
在派薩塔用魔力蒸發(fā)了所有疑似傳染源的液體后,雷米旋即指揮起圍觀人群,要他們把窗簾重新拉開:哪怕會冷得睡不著,也得保證車廂內的空氣流通。
但對于被折騰累了的旅客們來說,這點小風小浪已經無法阻擋睡神的賜福,幾乎是屁|股沾著座椅的瞬間,整個人便東倒西歪地倒頭大睡。
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在這片寂靜的夜空,更是蓋過了車輪與軌道的磨擦聲。同蒸汽機所噴出的氣浪,共同演奏出了一副奇特的交響曲。
只不過對于蕾希來說,今晚卻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