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誠悠悠轉(zhuǎn)醒,耳旁似乎只有若有若無的噪音。他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的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個動著的模糊無比的灰暗人影,隨后顏色也終于重新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他有點頭疼——但還是能模糊地認(rèn)出來眼前是個女人。這個身影一直在他眼前左右晃動著,似乎要對他做些什么。
魏明誠的耳朵邊好像有蒼蠅嗡嗡作響,耳中有一種難以言喻而壓抑的痛。一段時間以后,他模糊的視野就像被一臺爛手機逐漸加載出來的圖片一樣,逐漸變得清晰可辨。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一個暗灰色的空間里,應(yīng)該是封閉的——他的身邊耳邊并沒有沙漠里那種猙獰的風(fēng)。隨著精神的逐漸復(fù)蘇,他中午看清了眼前身著滿是灰塵的外套,和跳動著的那縷栗色頭發(fā)。
眼前是夏洛蒂,她正用一塊沾了水的小棉巾擦著他的額頭,那棉巾在他的臉上才蹭了幾下,就被水和灰塵的混合物染黑了,看來他的臉確實臟得不像樣子。
這時,夏洛蒂深褐色的眼珠略略往下瞟了一下,正好對上他剛睜開一條縫的眼睛。魏明誠注意到,她的黑眼圈很明顯,看來這兩個晚上也沒睡好。
就在夏洛蒂驚呼的同時,他也在她身后看到了另外兩個人的身影。薩達特看起來和夏洛蒂一樣關(guān)切,正努力把自己的腦袋直接擠到魏明誠面前,還在伸手扒拉著魏明誠緊實的胳膊,他的手指碰到傷口上,直達神經(jīng)的疼痛讓魏明誠又清醒了幾分。
哈托爾離他最遠,也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她正端著他們給魏明誠準(zhǔn)備好的飯食。夏洛蒂回頭把飯接過來時,她也注意到了哈托爾正冷冷地看著魏明誠,這不應(yīng)該是對一個死里逃生的隊友的眼神。
而更奇怪的是,魏明誠低下頭躲閃著她的目光,一瞬間,有一絲接近于歉意的情緒劃過他胡子拉碴的臉。
這不合于邏輯的微表情交流引起了夏洛蒂的猜疑——他們兩人之間絕對有點問題。
這使她再次想起被劃開的油箱,但完全沒在外表現(xiàn)出來她心中的猜忌,只是不動聲色地在腦內(nèi)構(gòu)想昨夜的一種又一種可能性。
魏明誠的歸來讓大家都沒法安睡了。他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那份便當(dāng),恨不得把每一點肉沫,每一滴油星都塞進胃里。這之后,他簡短地向三人講述了他這一天的經(jīng)歷:他被黑風(fēng)暴卷著撞到一棵棗椰樹上,直到沙子已經(jīng)已經(jīng)把他的皮膚燙傷,醒來以后又在沙漠里迷了路。
最后,他只能選擇回到棗椰樹下,在樹蔭下掘個洞躺下以保存體力,一天之內(nèi)他除了苦澀的椰棗什么也沒吃到。還為了摘下它在爬樹時,被翹起的鋒利樹皮割傷了手臂。
直到黃昏降臨,他才從那里爬出來??吹搅吮惑艋鹫樟恋臇|方天空以后,他才拖著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身體,向著煙霧升起的方向決意前行。最終,十分幸運地在最后一絲體力耗盡時,被守夜的夏洛蒂發(fā)現(xiàn)。
處理完魏明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后,第一抹晨曦已經(jīng)在地平線上噴薄而出,這片貧瘠的土地再次迎來了它殘暴的君主——炙陽。夏洛蒂四人不得不好好考慮他們眼下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問題了——
該怎么走?
首先,薩達特提出四人分兩組,輪流挨個登上沙丘查看方向的提案,這樣能夠保存體力。但這個提案被魏明誠否決了——效率太低,而他們的食物和淡水頂多還在再維持一天一夜。這意味著,他們必須在最多四天內(nèi)獲救——或者死去。
而事實上,即使從沙丘上看到了阿馬爾奈的影子,實際路程會花費的時間可能會遠遠地超乎想象,更何況,還有看到海市蜃樓的可能性——這個提案的效率太低了,而在這時效率太低無異于慢性自殺。
“那你說要怎么辦?”薩達特擠著眉毛,用力咬了一口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錫紙密封袋——本來用來裝密封小牛肉的?;蛟S這個動作只是出于解壓,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他希望能用干裂的嘴唇再吮吸出一些殘余的油水。薩達特一邊說著,略顯凹陷的臉頰肌肉也抽動著,顯得他多了某種瘋癲的感覺。
“我覺得這話不應(yīng)該我來回答——作為唯一一個在昨天就差點死在這里的人。”魏明誠說著干笑了幾聲,然后用他粗糙的大手小小地呡了一口水,夏洛蒂覺得那水瓶在他手里比在她手里顯得小了不止一點。
但她眼下最疑惑的還是,為什么看起來最有經(jīng)驗,又那么強壯的魏明誠會是唯一一個無法與大家匯合的人?盡管他的理由——再強壯的人也無法和沙漠魔神對抗——聽起來的確合情合理,但她仍然對此感到狐疑。就像現(xiàn)在,她看起來如此漫不經(jīng)心,實際上目光不曾離開他一分一毫。
到底誰是內(nèi)鬼?這個問題再次縈繞在她的心頭。她感覺自己就像名偵探柯南,努力在三個嫌疑人里找出一個真兇。但事實上,柯南其實很少面對真的想要殺死自己的兇手。意識到這點以后,夏洛蒂的思緒陷得更深了。
這時哈托爾的聲音拽回了她本將陷入深思的大腦?!霸谠卮?。”她這么說,平靜而面無表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她繼續(xù)往下說。但哈托爾抿住了嘴,又拿腔拿調(diào)地恢復(fù)了她惜字如金的老做派。
夏洛蒂恨不得上去給她一拳,她現(xiàn)在就像是高中那個說話從來都模棱兩可,又樂于閉嘴裝深沉的班主任。更何況現(xiàn)在的局勢不知道比上學(xué)的那點破事急迫了多少個維度。
但夏洛蒂還不能發(fā)作,畢竟只有她自己算是啥也不懂,哈托爾再怎么樣也肯定比她有經(jīng)驗。但經(jīng)驗?這東西在這真的有用嗎?她想起自己有驚無險地逃生,又想起點背迷路的魏明誠,或許在這種地方,其實生存就只是靠運氣的吧?
在短暫的沉默以后,先繃不住的還是薩達特。他冷冷地笑了:“你的意思就是在這里等死是嗎?”
“愿意等死的話你可以等?!惫袪柦o了他一記眼刀,本來就冰冷的語氣更多了一絲嘲諷,“公司發(fā)現(xiàn)我們失蹤了以后,一定會派出直升機在附近的區(qū)域搜尋的。不過這次我們應(yīng)該真的被吹得不輕,這么久了還沒有直升機的影子?!?p> 哈托爾不提到公司還好,聽完她的話,薩達特更加怒火中燒了。他一巴掌抽在車門的真皮內(nèi)襯上,竭盡全身的力氣大叫著:“都到這一步了,還指望著你們那個破公司呢?且不說他們會不會派直升機,就算派了,到不了我們附近怎么辦?就算到了,看不見我們怎么辦?就這么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別人身上?”
他繼續(xù)喋喋不休,但夏洛蒂已經(jīng)沒認(rèn)真往下聽了。她正想著,那夜伊凡為什么沒頭沒尾地囑托那么幾句話,而現(xiàn)在又不發(fā)一言?他難道會不知道她現(xiàn)在生死一線嗎,還是說他根本就沒在意?
伊凡·卡列金·布羅戈諾夫斯基是一個奇怪的人,他在學(xué)校是個平凡的異類——具體表現(xiàn)在三天兩頭不來,成績卻依然不高不低。他有著奇差的數(shù)學(xué)和奇高的文科素養(yǎng)——但成績卻不怎么突出。每有人或嘲諷或詢問地問起,他總是一副高傲的樣子,似乎這些東西不配他回答一樣。
此外,他在同學(xué)之間的口碑嚴(yán)重兩極分化。喜歡他的,認(rèn)為他直爽有趣;討厭他的,認(rèn)為他就是個毒舌又刻薄的混蛋。但他本人毫不在意,也無視眾人維系的表面社交,常常對別人諷刺與直言,即使對方會多么難堪也不在意。
如此的風(fēng)格配上混血兒的名頭,伊凡在學(xué)校也算是個人盡皆知的話題。其中就有傳言說,他的父母最終因為感情破裂離婚,而他則是誰也不想要的拖油瓶,被拋棄了以后性格就變得難以相處。盡管他對此從來不予回答,但或許只有夏洛蒂知道他的秘密——在他們成為了莫逆之交以后。
總之夏洛蒂知道,他是一個無情的人。
伊凡會不會派飛機出來呢,如果會的話,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她也再沒能從耳機里聽到他的聲音呢?難道,他還不知道她身處何境嗎?不過,假如公司真的趕上了一個小小的疏忽,這種事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可是真是一個殘酷的玩笑。
還是說他根本就……
“夏爾?你在走神什么呢??”薩達特不滿地嘟囔著,舉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霸撃銢Q定怎么辦了。”
夏洛蒂才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還在表決階段:“啊,你們說到哪了?等等……什么決定?”
“字面意思,你來決定我們怎么辦?!彼_達特說。
在剛才夏洛蒂走神的這段時間,哈托爾和薩達特都各執(zhí)己見不肯妥協(xié),而剛才魏明誠莫名其妙地選擇棄權(quán)。所以,最后的決定權(quán)就落到了她手上。
“有沒有搞錯?”夏洛蒂難以置信地掃過每個人的臉,“兩個退伍兵,一個當(dāng)?shù)叵驅(qū)В谷蛔詈笠屢粋€高中生來決定是死是活?”
“時勢造英雄嘛?!彼_達特說,“你就別推脫了,現(xiàn)在就是這么梗在這了。放心,你拍板定下以后,大家不會埋怨你的?!?p> 魏明誠點了點頭,哈托爾也給出一個默認(rèn)的神情。
夏洛蒂無語至極又心亂如麻。激進主動和消極等待二選一,而每一方似乎都各有道理,此刻,四個人的命運就系于她纖細的喉嚨上——死或生。
“……讓我想想?!彼喍痰鼗卮?,然后把頭低了下去,等待腦子稍微降降溫清醒一點,再好好思考這沉重?zé)o比的問題?;蛘?,只是她單純習(xí)慣把棘手的問題往后推一段時間罷了。
該怎么做?如果支持薩達特,最后的結(jié)局可能就是耗盡體力和資源而死,這片沙漠的亡靈里從來都不缺那些強壯敏銳的人。更何況,他們中最強壯的人才剛被魔神捶打過。
可如果支持哈托爾,就等于把生命全都寄托在伊凡·卡列金的公司效率和員工敬業(yè)度上,同樣令人無法放心。
這命懸一線之時,她已經(jīng)有些空鳴的耳邊似乎傳來什么聲音。那像是躁動的一粒繭,或是蜻蛉的一垂憐,微弱得聽不清楚,她立即屏息凝神,在漫長的幾秒等待后,當(dāng)它再次出現(xiàn)時,她終于確定——真的是那甜蜜的電流聲,她因為狂喜深吸了一口氣,是他嗎?
“…聽得見嗎?我是伊凡…支持…哈托爾…他媽的信號不好……難道壞了嗎…?”耳邊傳來摯友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他為了確保夏洛蒂能聽見,把那條重要的消息重復(fù)了好幾遍。
“支持哈托爾。”
她的心猛烈跳動,像是心獸在瘋狂地吞噬她體內(nèi)的每一絲氧氣。而在這引發(fā)的頭暈?zāi)垦V?,她越發(fā)感到疑惑和訝異,難道伊凡是在自己身上裝了什么監(jiān)聽器之類的東西嗎?他竟然連現(xiàn)在他們當(dāng)下在做的事都了如指掌。但同時,她也因此放心了不少。如此一來,伊凡·卡列金一定會派直升機來,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身處何種處境。
夏洛蒂胸有成竹地抬起頭來,伊凡的語音就像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足以讓她做出決定。
她剛要開口,卻直直地對上一雙眼睛,這使得她心臟幾近驟?!枪袪?,她正直直地看著夏洛蒂,一雙綠色的瞳仁直直地對上她的淡棕色眼眸,那雙眼睛里滿是冰冷,像是墓地的磷火,映著三向露出的眼白。哈托爾灼灼的目光說不清楚是威脅還是懇求,這雖然讓夏洛蒂感到渾身不舒服,但它流露出的信息無疑是希望得到肯定。
夏洛蒂怔了一下,還是舉起手來:“我支持哈托爾的提案,原地等待能夠保存體力能爭取更大的獲救可能。伊凡一定會派直升機的。”
“你就那么相信那個monsieur?”薩達特憤憤地說。
“就像信我自己。”夏洛蒂的眼睛向右上方閃了一下。
薩達特縱使有怨言,但這就是最終的結(jié)果,他也不好再說什么,抱著肩膀鼓著氣后仰躺回了后座。
哈托爾對夏洛蒂微微點了點頭,眼神也沒有那么冷了。魏明誠則是一副笑臉,讓人看不懂他這一套下來葫蘆里到底買的什么藥。
這之后車?yán)锇察o的要命,沒人說話,靜得連沙子被風(fēng)吹打在車窗上都能聽見。過了半個小時,出去放哨的薩達特也還是連只鳥都沒能看見。
他被熏風(fēng)搞得心煩意亂,加上由于迫切產(chǎn)生的焦躁。終于,他忍不住大吼:“他媽的直升機在哪……我艸你們快出來!”
他最后一句話純屬多余,就算他不說,三人也會立刻下車的——直升機螺旋槳的噪聲在這片人類未至之地的標(biāo)識度實在是太高了。
即使在致盲的陽光照耀下,四人還是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代表著生存希望的鋼鐵猛禽,他們奮力舉手揮舞著,奔跑著叫喊著。但直到直升機恍若未聞地向西邊的天空飛去,他們也沒能被上面的人所發(fā)現(xiàn)。
“他媽的,他們瞎嗎?”希望落空而氣急敗壞的夏洛蒂咒罵了起來,她的眼睛被氣得幾乎鼓出眼眶;哈托爾的臉色變得不能再難看了,她跳動著的眼皮將殺心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薩達特像是得償所愿一樣,又開始陰陽怪氣著,嘴里說著不干不凈的話。
這時唯一一個還能保持冷靜的人問哈托爾:“你估計直升機多長時間來一趟?”
哈托爾沉思了一小會后說:“半小時?!?p> “你能確定?可別是半天吧?”薩達特還在陰陽怪氣狀態(tài),這次卻招來了黑皮美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薩達特說的也不無道理,你真的……”夏洛蒂話說到一半被魏明誠擺擺手制止了,他說:“她說是半小時,誤差不會就超過十五分鐘。要是不信可以等半小時試試?!?p> 半小時以后,直升機果然又出現(xiàn)在天空中。但這次,眾人的熱情已經(jīng)大大折扣。而直升機也同樣不負(fù)眾望,在四人的目送中,又一次縮成了西向的一個小黑點。
“好了,能確定直升機還會來就夠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引起他們的注意從而獲救。”魏明誠在褲子上擦了擦手說,他的神情比剛才還氣定神閑了不少。
“用石頭擺個sos呢?電影里不是經(jīng)常這樣嗎?!毕穆宓侔l(fā)言。
“您看看附近有石頭嗎?能讓直升機看到得擺多少石頭?”薩達特否決。
“點火怎么樣,去收集一些枯枝讓煙霧升起來?!蔽好髡\思量到。
“那得多少木頭能讓直升機看見?大白天的本來就難以辨別,更何況這沙漠里還有風(fēng),一吹根本看沒法看?!彼_達特再次否決。
“你呢?什么想法?”薩達特輕輕懟了一下哈托爾的肩膀,她本來在沉思些什么,被薩達特驚了一下。哈托爾瞪了一眼以后,然后一字一頓地說:
“把車點著?!?p> “……你是什么時候中暑瘋的?”在三人瞠目結(jié)舌的沉默中,薩達特率先帶著難以置信和嘲弄率先開口。
“這個方法風(fēng)險太大了,還是穩(wěn)妥一點吧?!蔽好髡\也不太同意。
“把車點燃就會有大量的黑色煙霧,直升機從上空俯瞰一片金黃的沙漠不可能看不見?!惫袪栁⑽㈩h首,“這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確保能夠引起直升機注意的方法,等到晚上,我可不能保證直升機還會來?!?p> “……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這也太……留著這車子就算不能得救還能防止中暑,起碼涼快啊……”在又一次沉默以后,薩達特帶著哀求的語氣,語無倫次地再次掙扎。他求助的眼神掃向魏明誠和夏洛蒂。能看出來,他迫切地希望他們中的誰能出來幫幫腔,讓這個女賭鬼打消這個瘋狂的念頭。
“我賭博喜歡梭哈?!惫袪栍貌蝗葜梅竦恼Z氣說:“去準(zhǔn)備吧?!闭f著,她突然不明不白地掃了一眼夏洛蒂,然后就迅速開門下了車。
(梭哈,即英語show hand,指將籌碼全部壓上。)
夏洛蒂和魏明誠面面相覷,他們雖然也同樣不贊同哈托爾孤注一擲的方法,但也實在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只能帶著遲疑下了車。薩達特看著已經(jīng)忙活起來的三人,也只好在一聲悲嘆后,認(rèn)命地加入到了撿枯枝的行列中。
喜歡梭哈?這可真不是什么好習(xí)慣,夏洛蒂想——伊凡也是一個賭徒,他就喜歡梭哈。上次歐洲杯的時候,他賭球一次賠進去好幾百,但同樣的,賺也是好幾百。他自有一套說辭,揚言賭博就是要梭哈,打工十年還是工,梭哈一夜住皇宮。
還真別說,一來二去的,歐洲杯賭博賽季結(jié)束以后,他還真的名列全校收入榜的前三名。但后來,他在世界杯梭哈賠了小一千,從此就自稱金盆洗手告別博彩了。
可伊凡輸了以后頂多少吃幾頓好的,他們現(xiàn)在輸了以后可都不用操心吃什么了。
二十分鐘后,他們才撿到了大概一捆枯木,哈托爾卻說夠用了。她吩咐魏明誠和薩達特轉(zhuǎn)移完后備箱里的物資后,就把車的引擎蓋撬開了。薩達特擼胳膊就去掀,結(jié)果他的左手被久經(jīng)暴曬的炙熱引擎蓋燙出了一個大水泡,一時間慘叫不止。
魏明誠無奈地看著他,反手自己用剛?cè)〕龅那税羟碎_引擎蓋。哈托爾和夏洛蒂用枯枝一點點地把引擎里的縫隙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哈托爾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分鐘直升機預(yù)計就會出現(xiàn)。夏洛蒂看到她遲疑了一小會,臉上似乎閃過一種……不舍的表情?或者說更接近于肉痛。冷美人的眼睛里似乎泛著水光,不知道是由于心疼還是進了沙子。
真奇怪,你一個員工你為什么表現(xiàn)的這么不舍?難不成損壞公車要扣你的提成費嗎?你現(xiàn)在命都快保不住了為什么還在墨跡這個?夏洛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到了還差兩分鐘時,哈托爾終于還是碰撞打火石點燃了枯枝。他們立刻向后退,生怕這本來就漏了油的越野車突然爆炸,到時候還得多叫一輛救護車。干燥的枯枝遇到火花就肆意地與其交合,很快,一條條火舌就竄了起來。
夏洛蒂抿了抿裂開的嘴唇,她能感到,剛剛濕潤的嘴唇再次被烤干,還能感到稀薄水汽的蒸發(fā)。她咽下一口唾液,但它能做只是給她腫痛的喉嚨搔搔癢,真正咽下去的那一刻卻更加難受。
她抹了抹臟兮兮的眼睫毛,呆滯地注視著那烈焰。盡管她是四人中站的最遠的,但她似乎好像聽見了那之中所發(fā)出的信號。這團使得周遭空氣更加炙熱的烈焰,在她眼中幻化成了冬夜海邊指引溺水者的燈塔,又像是風(fēng)中搖曳的火把。
有一瞬間,她看到那烈火中燃燒的似乎不是發(fā)動機,而是她自己,幸好她對于這種沙漠幻覺已經(jīng)麻木了。
現(xiàn)在還能做什么呢?只能祈禱了。這團火是一根稻草,但不知是壓死駱駝那根還是救命那根。如果不幸賭錯了,他們的命運幾乎就看得見摸得著,逐個被沙漠用高溫和脫水活活烤死在沙漠里
她扭頭,看見哈托爾和薩達特真的在祈禱,而魏明誠只是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火焰——像她一樣。
然后產(chǎn)生的是一些令人頗為不舒服的不和諧音。那聲音其實很輕,就像半夜的老鼠偷偷嚙咬燈花。然后是一個無比璀璨的爆炸,伴隨著震得耳膜生疼的怒吼聲,從發(fā)動機已經(jīng)崩壞的胸膛里發(fā)出。
夏洛蒂看到了這時候該有的一切——黑煙,沙塵和火團。她趕緊低下頭,用胳膊護住臉部,緊接著強有力的沖擊波把沙雨拍到她的身上,一股令人厭惡的氣味也去隨之涌入她的鼻子。她一邊咳嗽著一邊抬起頭,一根烏黑的煙霧柱插在汽車殘留的遺骸上,周圍是一地星星點點的鋼鐵碎片,就像海邊潮汐退卻后散落的貝殼。
一個黑點再次出現(xiàn)在東方天空,隨著它靠近,螺旋槳的突突聲也越來越明顯。雖然所有人都灰頭土臉,但每個人都仰起頭,緊緊注視它的到來。
夏洛蒂眼淚盈眶,她卻不知道為什么而流。她突然生出一種跪拜的欲望,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臟突突直跳,像是在演奏送給沙漠的最后一首告別曲。她突然又生出幻覺…——那不是直升機,而是一條惡龍,它正揮動著巨大的雙翼,掠地飛過來一腳把他們踩成灰塵。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大腦又在囈語了。她用力搖搖頭,想讓它恢復(fù)正常,但她明白自己做不到。哦,她為什么要搖頭來著?
終于,所有人希望的畫面出現(xiàn)了——直升機像一只迷路的大蜻蜓,扭動著長長的腹尾,調(diào)整方向懸停在他們之上了,然后它開始降落,夏洛蒂漸漸看清了那機門上鮮艷的淡紫色蛇劍七葉花涂裝,以及那幾個不認(rèn)識但熟悉無比的俄語單詞。
直升機的起落架重重地拍在沙地上,逐漸減慢速度的螺旋槳攪動產(chǎn)生的旋風(fēng)攪起沙塵,一圈圈地打在他們身上,甚至比剛才的爆炸還要迷人眼。
已經(jīng)接近于精神失常的薩達特,在螺旋槳還沒完全停下來時就直直地跑過去。得虧魏明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才讓他免于被斬首。
不過其他人的精神狀態(tài)也好不了多少,激動產(chǎn)生的腎上腺素為他們疲憊的身體激發(fā)出最后一絲力量來。四個人都像注視著將死獵物的野狼一樣,眼里滿含著渴望,就等待著它完全停下的那一瞬間。夏洛蒂的心被這狂喜沖擊跳的更快了,都說人生喜事中有久旱逢甘霖,她這一刻深切體會到,絕境中的希望是多么令人歡欣。
直到直升機起飛,夏洛蒂無力地靠在窗弦上,歪頭向下看時,還有一種不真實感——他們真的獲救了嗎?
她扭頭看向一旁,在螺旋槳的突突聲中,薩達特已經(jīng)睡著了,嘴邊還有流出的口水。魏明誠正用沾了雙氧水的脫脂棉默默處理著自己的傷口。而哈托爾,她正厲聲質(zhì)問飛行員和領(lǐng)航員,管他們要他們的工號,叫嚷著要開除他們。兩個工作人員帶著一副不信的表情煩躁地撇了撇嘴……夏洛蒂終于輕松地笑出來了——她終于離開這扒了她層皮的煉獄了。
她成功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