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天,四季常藍,澄澈如水,云軟似詩。
公共洗手間里安靜少人,淺淺水流聲更顯幾分靜謐。
“哎?這次來面試的都不錯,其中還有個昆南大學的高材生。”
“那個昆南大學的啊,簡歷是好,可她是個結(jié)巴。你剛來,不曉得主管的脾氣,這種有缺陷的人,要是我們招回去了,丟飯碗的就是我們了。”
“?。克墙Y(jié)巴?我剛才不在,都不知道的?!?p> ……
女音漸弱,腳步聲漸遠,待低聲議論的兩人已離去,洗手間里響起門閂打開的聲音,云繡走了出來。
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正直花樣年華,不必施粉黛,便可顯花容。一張清秀面龐略顯憂郁,一雙明亮眼睛卻有水光。云繡卷起襯衣的袖子,打開水龍頭,讓水聲蓋過她低低的抽泣聲。
這是第五次,還是第六次了?
記不清了。
高校秋招以來的每一次應(yīng)聘,皆是這個結(jié)果,皆是這個原因。
她是昆南大學民族學專業(yè)的高材生,一次獲國家獎學金,兩次獲專項獎學金,所撰論文屢獲省級獎,所做報告也曾為領(lǐng)域典范。
可她是個結(jié)巴。
在招聘方那里,這是個足以蓋過她所有光芒的致命缺陷。即便她經(jīng)過幾年努力,口吃的特點已不明顯,可一旦緊張便會露出真容,一旦緊張便會前功盡棄。
云繡捧了一捧水,澆一澆略顯憂郁的臉,紙巾擦過,呈現(xiàn)出一張只余微笑的面龐,仿佛剛才那個宛如水中易碎蓮花的柔弱女子只是幻影。
這次的招聘方是一家專做數(shù)據(jù)分析與決策支持的服務(wù)機構(gòu),對口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等專業(yè)學生。面試官叫了所有面試者入內(nèi),說一套字正腔圓的場面話:“謝謝各位同學賞臉來參加我們公司的面試,能認識到這么優(yōu)秀的同學,實屬榮幸。具體的面試結(jié)果我們還需討論,兩天之內(nèi)會以電話的方式通知各位同學?!?p> “對不起。”該是和和氣氣散場,云繡卻突然開了口,她頂著一張清純無辜的面龐,又帶如陽光般的淺笑,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這大概是以貌取人的正向作用,“因為個人原因,我想退出這次應(yīng)聘。所以,貴公司不必給我結(jié)果了,以免浪費了貴公司的時間?!?p> “……”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或是震驚,或疑惑,或是竊喜,或是冷漠。
“這……”面試官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云繡便微微欠身以表歉意:“實在抱歉,是我的錯。要是給你們帶來了困擾,我也只能說抱歉了。以后山高路遠,我們總會有再見的機會,屆時再自罰三杯,以表歉意?!?p> 云繡沒想過,她最不緊張的表現(xiàn),竟然是說出這番笑里藏刀之話的時候。
閱人無數(shù)的面試官,什么奇葩面試場面沒見識過,很快神色恢復(fù)如常,禮貌地伸出手來:“好的,我們尊重你的決定。有緣再見。”
“謝謝您的理解。有緣再見?!痹评C伸出手去,與面試官輕輕一握。
此一別,她想,今后最好再也不要碰見,即便再碰見,她也絕不再是今日的光景。
走出面試地點的云繡,抬頭看見湛藍天空中那朵云。
她曾猶豫過,是否就這樣參加工作。民族學這個專業(yè),就業(yè)面本就狹窄,一般而言,繼續(xù)深造后從事科研工作是最好的選擇。
于云繡而言,若是從事科研工作,那么就會令將她一手帶大的舅舅傷心。她的癥結(jié)來自于舅舅莫霖,而莫霖的癥結(jié)來自于云繡的母親莫如念。莫如念就是在做民族學調(diào)研的過程中意外身亡的,莫霖因此千叮嚀萬囑咐云繡,學民族學可以,但不能從事科研研究,他不想外甥女步妹妹的后塵。
這么多年來,云繡維系親情的渴望與她內(nèi)心的理想追求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或許是受了父母的影響,云繡自小便對民族學有著不同于一般人的熱情,可這熱情會讓養(yǎng)育她的舅舅難過。
從前云繡選擇了親情,將火種埋藏于心,所以她早早開始找工作,能投的簡歷她都投了。
到如今,命運倒像是開玩笑一般,讓她繞回了初心。又或者說,招聘方的看不上眼給了她忠于內(nèi)心的一個借口。她似乎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將選擇的天平朝理想的火種傾斜而去。
蒼穹太遠,可總有云朵能夠到達。既然她無法成為爭食的鳥兒,那么她就去做那朵可以遠達穹頂?shù)脑啤?p> 云繡走進公共電話亭,投入硬幣。
“舅舅,我是云繡。我想好了,工作暫時不找了,我想報考研究生?!?,來得及,報名還有三天截止?!瓋扇齻€月的準備時間夠了,我相信自己。就算這次不行,明年我會再考……”
既然他人皆視她的缺陷為致命弱點,那么她便去取得更高甚至最高的學歷,成為鳳毛麟角的高知人才,變成他們高攀不起的領(lǐng)域新秀。
她總會走得足夠遠,變得足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