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兒在一旁聽得莫名其妙,陳唱初來乍到的,是如何得知這江陵的航運情況的。
想了想,腦海里驟然想起在大船上曾經見陳唱和老艄公在聊著什么,想必就是那時得知的。
江大人雖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這事要一點一點的點破,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扭頭一見陳唱臉上自信的笑容,便強迫自己沉住氣聽著陳唱繼續(xù)“問案”。
梁玉心中惶惶,強自穩(wěn)住心神道:“自然是如此!”
陳唱笑盈盈地望著他,道:“梁兄,此刻要等得人是不是還沒有到?”
“我……沒……”梁玉被他突然轉移的話題搞得頓時一愣,目光一閃,“在下不知你所問何意?”
陳唱笑道:“梁兄何必緊張,你在江陵做了多年的生意,想必不少個生意上的伙伴,梁兄即將返回奉州,自然有人送行才是!”
梁玉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不對頭,是以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答話。
陳唱緩緩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近距離地打量了他一番,視線漸漸下移,直到落到了他面前的那張案幾上的茶壺方才停?。骸傲盒郑璧兰刺斓?,茶道即人道,茶道即心道。看來梁兄也是好茶之人!”
梁玉道:“什么茶不茶的,在下只不過是口渴而已,對茶道并無多少喜好!”
陳唱淡淡笑道:“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肢煩、百節(jié)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采不時,造不精,雜以卉莽,飲之成疾?!?p> 梁玉目光一閃,陳唱前面的話云山霧繞,但最后一句話可是說得明明白白的,茶若采摘修治不得法或有雜質,喝了也會生病。
他正在思慮之間,江涌早就縱身上前,一探手便將那茶壺抓了過去。
梁玉雖大驚失色,但身法極快,猶如貍貓一般,身形一晃已然擺脫了身前那兩名持刀的軍卒。
江涌喝道:“果然是北齊的細作,吃我一刀!”
他所說的“一刀”,其實乃是一掌,喝聲未停,右掌已然劈出。
幾乎就在同時將手中的茶壺扔給了一名軍卒。
梁玉不知對方的斤兩,不敢硬接,斜身避過。
江涌右掌落空,左掌隨至。
梁玉沒有想到此人動作如此之快,急忙翻手化解??墒且徽粕鞂⒊鋈ィ瑒帕莸廊皇悄腔厥拢牡囊宦?,腋下已被江涌的右掌打實。身子猛地一晃,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江涌冷笑道:“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梁玉深吸一口氣,他適才吐出一大口鮮血,所受內傷已然不輕,但此刻飯鋪之中食客眾多,這些候官們并不敢貿然發(fā)射箭弩,這便是他的機會。
打定了擒賊先擒王的主意,他立時上前挺掌向江涌按出。
不料一旁斜刺里殺來一個軍卒,揮刀便砍,梁玉側身避過,左手回圈,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嘴巴,跟著右手圈轉,反掌擊在他頭頂。
那軍卒大叫一聲“啊喲!”急躍退后。
梁玉右掌倏地伸出,擊中了他胸口。那軍卒又是一聲:“啊喲!”又退了三步。
軍卒連中三掌,大驚失色,但覺臉上、頭頂、胸口三處中招之處隱隱作痛,不知傷勢如何,不由得怯意大生。
突然發(fā)生的打斗令飯鋪之中登時大亂,陳唱急忙護在了水靈兒的身前。
婁少康嚇得魂不附體,忙招呼老三等手下護衛(wèi)在周圍。
那些軍卒揮刀上前便要將梁玉亂刃分尸,江涌連忙阻止,他要的是活口。
梁玉見對方人都圍了上來,對方人人持著兵刃,而他是赤手空拳,算他功夫再強,也是難以逃脫的,此刻一股無可奈何、英雄末路的心情,令他不禁黯然神傷,不過這種心境只是一瞬的工夫,便揮拳向著一個軍卒打去。
這些軍卒雖然手持兵刃,但是江大人要他們抓活的,因此在打斗之時未免畏手畏腳,就怕一招不慎傷了梁玉的性命。
梁玉自知空手對抗候官的軍卒們,不過枉自送了性命,當下身形斜晃,左手便去奪其中一名軍卒的環(huán)首刀。
這一招去勢奇快,招式又十分特異,那軍卒尚未察覺,梁玉左手已經搭上了他的手腕,他大吃一驚,當即順手一甩,長刀回轉,疾刺梁玉左胸。
梁玉急忙閃避,不過他借著移形換位的當口,順勢將右手探出,已抓中了一名軍卒的喉頭。
這一抓手指抓到了這等要緊的部位,只需稍一用力,便可要了對方的性命,那軍卒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好在他的一名同伴一刀劈來,目標正是梁玉的手臂,逼得他放開了那軍卒的喉頭,那軍卒就地急滾,逃了開去。
梁玉暗自嘆氣,如此纏斗下去,雖尚可支持片刻,可究竟并非長久之計。
江涌見手下一時半刻無法拿下梁玉,便縱身上前,伸掌向梁玉直劈過去,只是忌憚對手了得,一掌擊過,不敢再施后著,立即退開。
梁玉一讓,腳下站立不穩(wěn),向前撲出。
江涌瞧出便宜,刀未出鞘便直接砍向他左肩,這一下打了個正著,喀喇一聲響,鎖骨斷裂,疼得梁玉幾乎暈厥過去。
和那些笨手笨腳的軍卒不同,江涌吃偵緝這碗飯的時間長多了,若是再拖延下去,那豈不是笑話。
陳唱見梁玉踉踉蹌蹌地向后退去,將矮幾撞倒了一片,其上的碗碟落地摔得粉碎,眼瞅著就要束手就擒,這時飯鋪之外忽然金屬錚鳴。
下一個瞬間,一陣熟悉的破空之聲刺入陳唱的耳膜,然后血花四濺。數名軍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上均多了一支烏黑的弩箭。
這時候,又有數支弩箭擦著梁玉的頭皮飛過,釘在了他身后的幾名軍卒的咽喉上。
陳唱、水靈兒等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奇變驚呆了,紛紛就地躲藏,李掌柜的駭得雙膝一軟就跪到地上,像是一只鴕鳥一樣趴在地上,心中不住地禱告。
飯鋪之中混亂無比,登時失去了控制。
江涌將環(huán)首刀抽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對手下軍卒喊道:“快!快還擊,外面是他的同伙!你們兩個看住他!”
他立刻判斷出來,那些弩箭是從飯鋪對面的一個閣樓上發(fā)出來的。
混亂之中,江涌手下的軍卒倒下了近一半,剩下的則躲在掩體后與對面閣樓上的敵人對射,等閣樓上再無弩箭射出之時,受傷的梁玉已經消失不見了,其所站立之處,是兩名軍卒的尸體。
陳唱看著滿地血淋漓的尸體,整個人癱倒在地,頭疼欲裂,愧疚、震驚、悔恨等各種各樣的復雜情緒一股腦兒涌入心中,歇斯底里地撕扯著他的神智。
陳唱雖知北齊是短命的禽獸王朝,從歷史大勢上來看,檢舉北齊細作本無什么不妥之處,但眼見這么多人因他橫死,還是忍不住心中愧疚不已。
難道我錯了嗎?
若是不出這個頭的話,也不至于此。
可一旦梁玉得到的情報傳遞出去,屆時不知又有多少人會因此而枉死。
一時間,陳唱心亂如麻。
水靈兒見陳唱渾身顫抖、臉色慘白,不免心中大駭,還道是他方才被疾射而來弩箭嚇到了,慌忙抱著陳唱泣問:“郎君,郎君,你這是怎么了?”
現場一片混亂,自然也不會有人過多的注意他們二人。
當然,一直覬覦水靈兒美色的婁少康倒是將眼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心中不免冷笑,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書生,竟是被嚇得躲在女人的懷中渾身如同篩糠,這樣的人也值得作為終身依靠?
“咳咳咳……”婁少康故作咳嗽意圖引起水靈兒的主意,好讓她知道自己才是能夠托付終身之人。
“郎君,你的頭上……”
婁少康聞言霍然扭頭,見大嘴家丁指著他的腦袋欲言又止,表情極是古怪。
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油膩膩滑溜溜的,這才發(fā)現頭上都是殘羹菜葉,恰好水靈兒有意無意向這邊瞥來,婁大郎君不禁面紅耳赤、勃然大怒,對著那家丁便是破口大罵。
那大嘴家丁心未料到好心提醒自家郎君,卻被罵得狗血淋透,心中委曲至極。
對江涌而言,讓一個細作在他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從眼皮子底下逃了,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江涌幾乎將鋼牙咬碎,氣得他一刀將矮幾的一角剁下來,萬萬沒有想到梁玉竟然還有人接應,而且追到對面閣樓之時竟然是人去樓空。
早知如此,當時應該狠下心來,即便不要這細作的性命,也令他受傷不能行動才是,如今可好,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僅如此,方才弩箭密密麻麻射來,他躲避的動作要是再慢一點,此刻就要變成一頭豪豬了。
江涌暗自運了一會兒氣,情緒稍稍平復,目光略略一掃,命人便將方才搶自梁玉手中的茶壺拎了過來,打開壺蓋,伸出兩根手指在茶壺內輕輕一摸,便夾出了一個銅錢大小的油紙包,他的眼睛頓時一亮。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這油紙竟是密密地包裹了三層,貼在了把手的一側壺壁內側,里面包裹著的是一個指甲蓋兒大小的小蠟丸。
捏碎了蠟丸,一張寫滿了蠅頭小字藤紙映入眼簾,這種紙以藤皮為原料的,紙質勻細光滑,潔白如玉,不留墨。
他的目光隨著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下移動,嘴角漸漸蘊蓄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