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瀛洲島上,一男一女默默站在高坡之上。
女的身著戎裝,容顏出塵不似凡間之人,額上長著兩根幼鹿一樣的手指長短角,頸上掛著半塊天機玉,臉色平靜的望著那沒有絲毫波濤的弱水湖。
女子身邊的男人一頭紅發(fā)披肩,手臂上紋著一道藍色的火魚文,身后背著一把赤色長弓。
男子的神情有些焦躁,不停在原地兜圈子,嘴里還絮絮叨叨的嘟囔著:“陳木易這臭小子磨蹭什么呢,這么半天還沒有來。
他這種智力怎么能活到現在的,連本大爺的零頭都夠不上?!?p> 紅發(fā)男子越說越來勁,一挺腰桿似乎還要再說點大話,卻見身旁的女子正冷冷的看著他。
紅發(fā)男子剛挺起的腰桿立馬矮了下去,臉上堆笑道:“當然,當然,連我牧云的零頭都夠不上,就更不用說英明神武的洗天大姐頭了?!?p> 洗天白了他一眼,又把眼光轉了回去靜靜的看著平靜的湖水。
牧云咽了口吐沫,表情有些尷尬小心道:“大姐頭,你先前提起過,現在人們都以為你和那個鐵匠關系莫逆,所以要找鐵匠就會來找你。
可是你真的確定,陳瀛海為了逼那個鐵匠現身會對你下殺手么?”
洗天神色木然搖搖頭道:“十之八九吧?!?p> 牧云的臉上立刻現出一絲怒色,指天嘰里咕嚕的大罵了一通,然后拍著胸脯說道:“大姐頭不用怕,要是陳瀛海來了,我?guī)湍憧钢?!?p> 洗天面現一絲異色,挑眉看向牧云:“靠你?”
牧云一瞪眼,咬著牙點頭,但是他的腿肚子怎么看都有點不聽使喚的樣子。
洗天輕輕嘆了口氣道:“牧云,我實話說了吧,自上古到如今你一直跟著我,陪我嘻嘻哈哈,為了逗我開心甚至不惜自降身份給我當小弟。
你對我的情義,這些年雖然從來沒有開口提起過,但是我心里是知道的?!?p> 牧云聞言,臉上的賠笑淡了幾分,眼神動了動卻沒有說什么。
洗天繼續(xù)道:“上古神戰(zhàn)雖然打的異常慘烈,但陳瀛海未必就想多殺人,所以我們上古魚人四部其實并沒有損傷太多根本,至少我們四部首領都保全了實力。
可是現在不同了,為了滅世陳瀛海必須要逼出那個鐵匠以絕后患,鐵匠當年與我有約,會在我死前告訴我世界的真相。
所以能逼他出來的唯一希望,就在我的身上?!?p> 牧云眉頭一皺道:“這鐵匠如此說,豈不是故意害你!”
洗天搖搖頭道:“不怪他,都是命,當年鐵匠給我優(yōu)盤的時候曾提到,這世上發(fā)生的那些大事,或神戰(zhàn)或歸滅,或者毀天滅地的隕石落下,看起來波瀾壯闊,但說到底其實都只是表象罷了。
如果把這些事情看做一本書中的內容,那么我們看到的不過是沒有感情的文字記錄而已,這世界的真相其實掩藏在這些簡單的文字下面。
世界就好像這個弱水湖,你若是不知道弱水,只把它當做一個普通湖泊,那么也只是驚訝它的平靜而已,可如果你見識過弱水波浪的恐怖力量,那么再看弱水湖面的心情就完全不同了。
他還說只要知道了世界的真相,那么這世上那些不可調和的沖突,其實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樣真的不可調和。
比如當年白澤棄我而去換得女媧補天,其實未必就沒有其他路可選,只是我們所站的高度不夠,這才難以看破死局。
他在臨走前告訴我,打開世界真相的鑰匙就在他給我的那個優(yōu)盤里。
我當時被他的話吸引了,因為補天的事情一直在我心里是個解不開的結,所以我好奇之下就問他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鐵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未來我會死在陳木易的面前,在我死以前會再次見到鐵匠,到時候他會把一切告訴我。”
“他說你會死在陳木易面前?”牧云皺眉道,“那我去殺了陳木易這小子,你便不會死了?!?p> 牧云一邊說一邊提起背后的長弓就要離開,洗天淡淡道:“沒用了,鐵匠又不是先知,他的話也未必能盡信的。
至少現在就算你殺了陳木易,陳瀛海一樣會來,也改變不了什么?!?p> 牧云嘆了口氣,松開了手里的震天弓。
洗天又道:“我當時聽了這話也不服氣,于是我賭氣拿著優(yōu)盤去找陳瀛海,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個優(yōu)盤就連陳瀛海都打不開。
陳瀛海也說,要打開優(yōu)盤就只有像鐵匠說的那樣去無間找路西,這是我絕不可能接受的。
我只好斷了打開優(yōu)盤的念頭,回到天機玉中等著,等待我死的那天到來,等著鐵匠給我解開一切的謎團。
我思索了很久,卻一直不知道鐵匠為何一定要等到死前才告訴我真相,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也許這個世界的真相其實鐵匠也不知道,或者說不完全的清楚,但是他通過了某種方法得知了一些什么消息,消息表明只有我死真相才能被揭開,所以他才布下了一個局。
不過事已至此,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歸滅已停,陳瀛海要滅世就必須處理掉鐵匠,他要找鐵匠就只有殺掉我,用我的死逼鐵匠出來兌現誓言。
這已經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如果你在這里礙手礙腳,陳瀛海會毫不猶豫的將你也殺掉,你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更沒有必要把性命白白浪費在這里?!?p> 牧云有些傷感道:“所以你要趕我走是么?”
洗天微微皺了下眉頭,正在想如何說才好,牧云卻又開口了:“如果今天在這里的不是我,而是白澤,你會趕他走么?”
洗天的臉色暗淡了下來,若白澤在這里,她一定會帶著笑和白澤生死與共。
“退吧,不要沒有價值的死在這里?!毕刺鞜o奈道。
牧云微笑,將背后的震天弓摘下,伸到洗天面前平靜道:“上古時這把震天弓被供在族中多年一直沒有主人,因為整個部族中沒有人可以拉的開它。
后來年幼的我機緣巧合下見到了它,心中喜愛,便偷偷溜過去試著把玩,誰知一試之下竟然拉開了這把弓。
族中前輩大為震驚,就將這把震天弓賜給了我。
我自十歲起,這把弓就在我的身邊,自此以后就連吃飯睡覺我都帶著它,有時候掛在背上,有時候收進體內。
這把弓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形影不離,一直到了今天。
現在它已經深深的刻進了我的血脈里,你卻讓我離開,你叫我如何離開呢?”
牧云只提震天弓不提洗天,可是洗天聽了這話眼神卻是一震。
她一直冷淡的眼神居然略微松動了一下,就像那平靜的弱水上泛起了一絲波瀾,可她的眼神只是松動了短短一瞬便馬上冷了下來,越過了眼前的牧云飄向了遼闊的弱水湖面。
牧云眉頭一皺,順著洗天的眼光望去。
只見弱水之上,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影孤身而立,就像一塊浮萍一樣穩(wěn)穩(wěn)的立在弱水水面上,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來。
“陳瀛海!”
牧云臉色一變,如臨大敵轉身擋在了洗天之前。
水面上的人影一步一步看似走的很慢,卻身形飛快的來到了兩人的面前,這人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擋在面前的牧云,就像一只大象俯視擋路的土狗一樣。
牧云眼角肌肉亂跳,肩頭一抖四條手臂從肩甲肋下長出。
他的臉上表情變幻不定,或嚴肅,或嬉笑,或憤怒,緊接著身體一個模糊分出三個表情不同的頭顱。
一頭怒目,一頭笑意,一頭肅然,六目齊齊盯著陳瀛海。
牧云一見陳瀛海,竟然毫不猶豫的使出了三頭六臂的壓箱底神通!
陳瀛海輕揮龍刀一斬,這一斬卻不是朝著牧云的身體,而是朝著他手中的震天弓斬來。
牧云三頭表情齊齊一變,趕緊伸手將手中的震天弓挪開躲避。
可是陳瀛海這一斬又豈是能輕易躲開的,龍刀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順著震天弓追了過來,眼看就要斬在震天弓上。
龍刀鋒利天下無雙,若是這一下斬實了,只怕會將震天弓直接斬斷。
牧云大急,慌忙之下只好抬手用血肉之軀護住震天弓,龍刀斬在牧云的手臂上,一截斷臂沖天飛起,牧云借著這股力道退了幾步,這才躲開了陳瀛海的追擊。
牧云額上冷汗直冒,斷臂上的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兩人不過交手一個照面,牧云就已經斷了一臂,吃了大虧。
陳瀛海站在原地甩了一下龍刀上的血珠,開口淡淡道:“癡兒,退吧?!?p> 牧云握著震天弓的手用力過大,骨節(jié)都隱隱泛白了,他看都沒看斷臂一眼,死死的盯著陳瀛海,面現一絲猙獰狠狠道:“昔年上古神戰(zhàn)之時,洗天離開以后你讓我退,我退了。
多年前我在弱水上掀起波浪想要嫁禍白澤,你出面在湖上斬斷我的手臂,我也退了。
你以為我膽小怕你,我都可以忍,可是今天不同,我若退了你便會對我身后的人動手。
她是我視若性命的人,你要殺她,我卻是半步都不能退了!”
陳瀛海嘆息不語,輕輕翻了一下手中的龍刀,龍刀光滑的刀身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卻帶著一絲殘忍的味道。
牧云身形一晃,腳下卻像是扎了根一樣真的半步都沒有退。
他的額頭上根根青筋暴起,瞪著發(fā)紅的眼睛喃喃道:
“不退,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