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未竟之志
洛陽。
周王姬胥最后看了一眼這座城池。
從前巍峨繁華的城池,現(xiàn)在竟然多了一絲破敗。
姬胥思考了很久,究竟是哪里變了?
良久后才明白。
原來不是洛陽變了,是他變了。
變成亡國之君了。
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在這里繼位為王,在這里見證了周王朝的衰敗。
看著城門上的洛陽二字,姬胥的思緒一下子回到父王薨的前一天。
那一天,天蒙蒙亮,父王久臥病榻,那天是難得的清醒,姬胥被叫到榻前。
“胥兒。”
“父王?!?p> “你說,這周室若要自保,需得用什么方法?”
“合縱?!蹦贻p的姬胥對縱橫家蘇秦留下的合縱非常推崇。
“那若想重現(xiàn)昔日榮光呢,需得用什么方法?”
“合縱?!奔я阋廊淮?。
“那若是周室最終在你的手里衰敗了,會是因為什么?”
姬胥當時還澄澈的眼睛一下子露出迷茫。
現(xiàn)在的他明白了:還是合縱。
姬胥說:“兒臣不知道,請父王告知?!?p> 父王呵呵一笑,重重的咳嗽兩聲,說道:“父王也不知道,或者說,太多了,這周室就像一座破敗的房子,每一面墻都有缺口,哪都漏風,不知哪一天,哪個缺口就會被外面的狂風驟雨摧毀,將這一整座房子推平?!?p> “你知道自保的方法,知道圖強的方法,卻不知道導致衰敗的方法,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愿你永遠都別用到。”
“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東周國的國君了!”
這一席話仿佛花光了父王所有的力氣,他很快變得氣若游絲。
姬胥沒有迷茫,沒有遲疑,當時的他已經(jīng)在父王重病的情況下監(jiān)國了好一段時間,已經(jīng)有了一個國君的架子。
“兒臣明白!”姬胥跪拜。
他有心想再和父王說些話,但父王卻擺了擺手讓他出去,他說:“寡人時日無多,就快要下去見列祖列宗了,這點功夫和你說也說不出什么門道來,倒不如就讓你自己悟吧。”
姬胥遲疑,隨后說道:“是!”
當他跨過宮殿門檻的那一刻,宮殿內(nèi)傳來哭聲和嘈雜聲,面前本就烏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瓢潑大雨。
那一日的陰雨,仿佛就預(yù)示了今天的失敗。
后來,周室越來越式微,周赧王,西周文公,還有他,東周君,三人,三國抱團取暖,保護著周王朝這個搖搖欲滅的火苗不被四面八風襲來的罡風吹熄。
說起來,他們?nèi)齻€都算是胸懷大志的人。
周赧王和西周文公憑借楚國的力量,聯(lián)合諸國合縱謀秦。
他東周君姬胥則聯(lián)合韓魏,相邀諸國合縱伐秦。
想到這里,姬胥竟然呵呵的笑了起來。
周赧王和西周文公失敗后相繼而薨,姬胥代行周天子之事,如果當時九鼎在洛邑,而不是被秦國取走的話,那他這個代天子的權(quán)力地位還會更高。
曾經(jīng)的姬胥因此對周赧王充滿怨恨,認為正是他和西周文公的失敗加速了周王朝的衰敗。
至于現(xiàn)在,姬胥不怨恨了。
三個人都失敗了,誰也別說誰。
起碼他們努力過吧。
至于是非功過,能力高低,留待后人評價。
這次離開,就真的回不來了。
洛陽身為周王朝的都城,顯得分外重要,曾經(jīng)的官吏全部被罷免,被從秦國調(diào)來的官吏替換,秦國在洛陽實行了新的政策,鎮(zhèn)壓暴亂,布惠于民,這座城池開始逐漸恢復往日的繁華。
城內(nèi)的周王室現(xiàn)在全部被秦國圈禁了起來,姬胥要再度趕赴咸陽,這次他形單影只,連相隨的大臣都沒有。
周王室接下來的命運,全然都在此行之間決定了。
聽說秦國朝中現(xiàn)在做的決定就是賜一塊地給周室,將他們?nèi)饋怼?p> 這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但也不差,起碼不用死。
其中不乏有縱橫家在其中謀劃的原因。
他們到底想要做什么?
這個問題早在幾個月前就在姬胥心中成了一個久久難以逸散的謎云。
可以料想的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年輕的時候,姬胥最崇拜蘇秦,蘇秦正是洛陽人。
佩六國相印,合天下而伐秦,教秦國十五年不出函谷關(guān)。
大丈夫當如是也!
但當隨著在這個王位上越坐越久,隨著他自己接觸到縱橫家,他發(fā)現(xiàn)這完全就是一群陰謀家。
神秘,強大,不擇手段,蟄伏在黑暗中。
他們的力量讓姬胥感到膽寒,現(xiàn)在想想,他當時覺得自己只需打贏這場仗,就有能力鎮(zhèn)壓縱橫家的一切陰謀詭計,這個想法實在太幼稚,完全就是與虎謀皮。
姬胥不理解,縱橫家為什么要大費周章的保下周王室,甚至啟用了呂不韋這樣的重要人物。
僅僅為了封住自己的口?
光是那個蘇先生身邊的黑衣劍客就是一個劍道宗師,而他們的力量還遠不止于此,想封口直接殺了他不就行了。
“寡人沒死……是因為寡人還有利用價值?!奔я闳粲兴嫉恼f道。
他們還想做什么呢?
一定不會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姬胥倒是有心做些什么阻止他們,他隱隱覺得這個陰謀最后一定會威脅到他和周王室。
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信任誰,能把這些話跟誰說,誰又能幫他?
城門口人很多。
大部分是來看熱鬧的,小部分是因為姬胥在位期間還算矜矜業(yè)業(yè),雖然總體來說只能說志大才疏,但起碼沒貪圖享樂,所以來送行的,極小部分是隱藏在洛陽城里策劃復辟的人特意來看看。
姬胥對他們揮了揮手,怎么說這些也曾是他的臣民。
他轉(zhuǎn)身對自己的新車夫說道:
“走吧?!?p> 他的車駕周圍從車夫,到侍衛(wèi),再到隨行的人員,如今全都換成了秦國人。
“是?!?p> 馬車啟動,駛向咸陽的方向。
……
秦國的某個地方。
蘇先生和竹瀝正坐在無拘酒肆里喝酒。
“這酒肆真是個談事情的好地方?!碧K先生飲了一口酒:“這酒也好喝?!?p> 竹瀝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這段時間,他們?nèi)チ饲貒芏嗟胤?,暗中謀劃了很多事情。
“喝完這杯酒,我們就動身去咸陽?!?p> “這么早?”
“守株待兔,提早做準備總不會錯?!碧K先生說。
“只怕這一行會有人跳出來阻撓?!敝駷r說。
“無妨,合縱輸了,是姬胥和孫隱自己倒霉,這一次我們在暗,又謀劃周全,斷然不會有誤,跟何況……”
蘇先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揚:“咱們這一次可是有強援?!?p> 隨著各方相繼有了動作,事情的走向越發(fā)模糊起來。
這一日,趙國刮北風,燕國刮東北風,齊韓魏衛(wèi)刮東風,楚國刮東南風,天下風云竟然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那就是西陲的秦國。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