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三線小城市，下午，大風棉紡織廠散工，一個五十左右，面目老實的工人，和幾個同齡工友回家。
“建國，廠長馬上就要提拔你當生產部經理了，到時候可得好好慶祝一下?！?p> 王建國連連揮手，面上露出老實巴交的笑容：“還不一定呢?！?p> “什么不一定，板上釘釘?shù)氖虑?，到時候你可要請客。”
王建國告饒：“好說好說，成了一定請客?！?p> 回到家，兩室一廳租的房子，環(huán)境不算太差，王建國換鞋，姿色平平的婦人后廚探頭：“飯菜馬上就好?！?p> 王建國連道：“不急不急?！?p> 坐在客廳沙發(fā)，茶幾上幾支筆，擺著一堆生產規(guī)劃的圖文，一角還有些小孩書，還沒坐穩(wěn)，另一間房門打開。
五六歲的女兒蹭蹭跑出來：“爸爸，親親，要抱抱。”
王建國露出慈祥的笑容，在玲兒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玲兒嚷嚷道：“爸爸，我會背九九乘法表了?！?p> 王建國無比驚訝：“這么厲害，快背出來爸爸聽聽。”
玲兒看他表情，開心的不得了，小臉一板：“那爸爸可聽好了，一一得一，一二……四五八十，五五八十五?！?p> 王建國樂不可支，聽到女兒順暢的背完整個乘法表：“玲兒真棒。”
玲兒笑開了花，去摸桌上的幾本小人書，還拿著水筆劃來劃去，王建國微微一笑，走向洗手間。
媳婦鍋碗盆瓢的碰撞聲，讓他平平無奇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的色彩。
菜炒好了，媳婦正往外端去：“喲，是老王的朋友？”
王建國在放水：“誰呀？”這人老了，一身臭毛病，跟銹了的水龍頭似的。
媳婦聲音：“先坐著。”
來客聲音：“好的。”
玲兒聲音：“叔叔好?！?p> 來客聲音：“小朋友你也好。”
王建國聽著這年輕的聲音，有點納悶，誰呀，他貌似沒什么年輕朋友，而且聽起來怎么有點熟悉。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四五八十……”
玲兒望著來客，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又背起乘法口訣表，順利把廁所王建國逗樂了，鞋有點濕潤，思緒也斷了。
“什么八十，四五二十?！?p> 媳婦含笑：“讓客人見笑了?！?p> “四五二十？但爸爸剛剛都沒有說誒?！绷醿河悬c懵逼。
“你爸爸是個笨家伙?！眮砜痛蛉さ?。
“不許說我爸爸笨，你才是個笨家伙吧！”
“好好好，小朋友別生氣，我是笨家伙好嗎？”
王建國渾身劇震，哆嗦提起褲子，也不管剩下的存貨，一眼就看到了廳中的陳羅。
媳婦正捂嘴偷笑呢，忽聽：“明慧，你帶玲兒進房子里?！?p> “什么？飯菜做好了，不得吃飯？”明慧莫名其妙，一回頭，看到王建國鐵青的臉，心里頓時突突的。
拉著懵逼的玲兒進了房子，陳羅點點頭：“老師，你的女兒真可愛。”
王建國面色瞬息萬變，終究化為一聲苦笑：“你也知道，我六年前就退休了，那時剛好遇上明慧?！?p> “我不聽這些?！?p> “你不聽這些?！?p> 王建國面色一變，臉上的老實化為烏有，面相幾近獰惡，若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兩人目光相對，陳羅坐在客廳沙發(fā)，手迅如風雷，握住一只水筆。
王建國動作同樣不慢，往后一步，墻壁上掛著的筷子筒，一根木筷躍然于手。
兩人各執(zhí)一物，彼此呼吸幾乎于無。
桌上飯菜熱氣裊裊，往上飄去，觸碰到兩人目光連成的虛擬直線，頓時如卷入風眼，七零八落。
陳羅率先出手，水筆連著筆帽，撕裂空氣，發(fā)出噼啪之聲。
王建國木筷緊隨其后，略微發(fā)白的尖端，卻是咻咻聲。
廳內落針可聞，筆帽接觸筷尖，兩人紋絲不動。
“你變弱了?！?p> “你更強了。”
木筷筆直剖開，從王建國手中落下，陳羅往后一拋，水筆原封不動回到本來的位置。
“我知道你會來?！?p> “你知道我會來？”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p>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p> “三年前，你退隱，長風他們幾個，不知道你的具體位置，你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我知道，你信任我。”
“我曾信任你?！?p> “謝謝?！?p> “是不是你？”
“是我?！?p> “很好?！?p> 默然。
“誰派的人？”
“抱歉。”
“不需要抱歉?！?p> “不需要抱歉?！?p> “八名董事，第七位?！?p> “好?！?p> “玲兒和明慧是無辜的。”
“無辜？”
“無辜！”
“你知道我怎么做事。”
“我知道你怎么做事?！?p> 趕盡殺絕，片甲不留，絕不放虎歸山！
王建國深吸口氣，陳羅的強大，令他驚為天人，再不是從前那個一臉崇拜望著他的孩子。
“你準備好了？”
“我準備好了?！?p> 陳羅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外，王建國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跟隨在后。
門邊。
“跟著做什么。”
“跟著做什么？”
須臾。
“留下來吃頓飯再走？”
“我坐在這里，你吃得下嗎？”
王建國眉開眼笑：“當然吃得下！”
“嬉皮笑臉。”
“臭小子！”
“臭小子？”
王建國怔了一怔。
“一筆勾銷?！?p> “一筆勾銷？”
“陳羅。”
“陳羅？”
“無天?！?p> “無天？”
“你是誰？”
“你是誰？”
大門轟然閉合，王建國目光閃爍，神情微有失落，整個人卻帶著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松。
良晌，明慧帶著孩子走出，在王建過面前揮揮手：“建國，那是誰？”
“不認識，走錯門了吧?！?p> 王建國回過神，搖搖頭：“吃飯吃飯，明慧，我跟你說，我馬上就要當生產部經理了?！?p> “爸爸好棒，爸爸是最棒的！”玲兒拍著手掌，眼睛像是帶著漫天撲閃的繁星。
在她心目中，世界上除了爸爸，還有誰是最棒的呢？
王建國咧開了嘴，面上既有著得意，也有些許落寞，他隱藏的很好。
畢竟是老夫老妻，明慧發(fā)現(xiàn)了，心里暗暗吃驚。
剛才那個年輕人，肯定不是建國說的那么簡單，但他不想說，明慧也沒有多問。
給他夾了兩把菜，眼里的失落漸漸淡去了，玲兒還在灌迷魂湯，王建國嘴角朝著耳根子靠攏上去。
明慧忍不住給他個白眼：“不就是個經理么，瞧把你嘚瑟的?！?p> 男人只是笑，飯菜有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