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國公府上一直折騰到晚上，陳云甫才跟著朱標離開。
馬車上，看著依舊黯然神傷的后者，陳云甫小心開口：“殿下和岐陽王情深莫逆，下官心有戚戚，然則國事繁多皆仰賴殿下，還是希望殿下節(jié)哀?！?p> “文忠兄雖為父皇義子，卻是孤的長兄?！敝鞓藝@口氣，憶起前塵舊事：“孤幼時，父皇多在外征伐不臣，家中便是文忠兄護我周全。
后來文忠兄隨父皇南征北戰(zhàn)，每每回來，都會從當?shù)貛гS多特產(chǎn)、新奇玩意給孤，如今開朝立國，文忠兄也是孤的得力臂助。
文忠與孤，亦兄、亦友、亦知音。
然亦因孤之過，文忠兄入了大獄，害濕寒而引舊瘡，是孤害死了文忠兄啊?！?p> 說著念著，朱標又悲痛的哭了起來。
陳云甫腦子又開始飛轉(zhuǎn)起來。
想到源頭了。
事還是出在胡惟庸案上。
淮西案發(fā)之后，朱元璋株連甚廣，當時朱標就勸過朱元璋，但老朱沒聽。
眼瞅著殺的人越來越多，李文忠坐不住了，也跑來勸朱元璋。
朱元璋是個什么脾氣性子，他不舍得罰朱標，可沒說不舍得罰李文忠。
于是就問李文忠。
“汝替謀逆者求情，欲尋死呼？”
李文忠錚錚鐵骨，要是怕死也立不下如此多豐功偉績，當下腦袋一昂：“臣不怕?！?p> 結(jié)果就是李文忠被打進了大牢候斬。
這下好了，朝堂和大都督府（五軍都督府前身）還沒有什么反應(yīng)呢，朱元璋家里先鬧翻了天。
朱標和馬皇后和朱元璋那個鬧，鬧到最后馬皇后都說了氣話。
“你連忠兒都殺，那就連我和標兒一起殺了，你就一心做你的皇帝吧?！?p> 馬皇后一翻臉，朱元璋能咋辦，只能釋放李文忠。
皇宮里老朱家的家事陳云甫當然不可能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李文忠為什么被下進大牢，還是得益于當初在照磨所司職。
李文忠作為曹國公，他被下大牢這么大的事，都察院當然有留底說明原因。
巧了，陳云甫看過。
知道朱標這話從何談起，也就好勸。
“殿下，岐陽王秉正直陳，盡的是人臣本分，又怎么會怨責到殿下身上。岐陽王一生錚錚鐵骨，不做媚上之臣，犯顏直諫全了骨氣貞潔，是朝野內(nèi)外天下楷模。
殿下若是自責，豈不是說岐陽王非諍臣嗎?！?p> 朱標知道這是陳云甫再為自己開脫，但他心里就是過意不去，最后萬千的悲愴化作幽幽一嘆。
“先有胡案，今有郭案，我大明朝的賢臣良將快要殆盡了?！?p> 這嗑嘮的，風向不太對啊。
陳云甫嗅出了一絲不對勁，朱標似乎對朱元璋的怨氣和不滿非常大。
大哥，你安心養(yǎng)好身體，將來順順利利繼位他不香嗎。
明知道朱元璋什么性格脾氣，你還處處和他作對頂牛，到了還把自己活活氣出個好歹。
“殿下，咱們到了?！?p> 吉祥在車廂外喊了一句，提醒車內(nèi)的兩人。
朱標剛打算起身，而后突然說道：“去皇宮，孤要見父皇！”
大哥，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陳云甫腿肚子差點抽筋，朱標現(xiàn)在一肚子的怨氣去見朱元璋，不用想，鐵定又是抱著鬧事去的。
今天在李文忠府上，朱標都敢當著朱元璋的面暴打淮安侯華中，還逼著朱元璋把華中下進詔獄，可見朱標已經(jīng)完全失了理智。
現(xiàn)在這節(jié)骨眼去找朱元璋，要說朱標不鬧一出子，陳云甫壓根不信。
咱們這位太子爺哪里都好，就是不似人君！
做兒子，朱標孝順父母聽話乖巧。
做大哥，朱標愛護弟弟不忍撤藩。
做太子，朱標愛惜人才不忍株連。
做朋友，朱標現(xiàn)在就要為了李文忠和朱元璋頂牛。
可以說朱標都快集中華美德于一身了。
但是，中華美德集的越全，就越做不得皇帝啊。
人都說老子英雄兒好漢，朱元璋的功力朱標咋一點沒繼承呢。
陳云甫一把攔住朱標，這功夫也顧不上誰是太子誰是臣了，真讓朱標去皇宮，朱標會不會氣出好歹他不知道，但他這個左春坊大學(xué)士首先就得完蛋。
“殿下！”
陳云甫急聲道：“殿下一直口口聲聲說因為自己才累及的岐陽王，故而殿下才有‘伯仁因我而死’之悔恨。
王敦沉默害死伯仁，殿下直言害死岐陽王，今日殿下還要去直言，那就請殿下先殺了下官吧?！?p> 你直言的時候倒是挺痛快，大家跟著你遭罪而死，這算個什么事。
陳云甫想想自己當初差點害死邵質(zhì)一家，現(xiàn)在后背還冒汗。
如果當初邵質(zhì)一家真要因自己而亡，那他陳云甫這輩子就不用活了。
用害人性命的行為來標榜自己的所謂骨氣，那陳云甫就是當了婊子還在立牌坊。
臉都不要了！
朱標頓住腳步，紅紅的眼眶看著眼前跪下的陳云甫，揚手欲打卻落不下來。
“下官是東閣大學(xué)士，司職輔佐殿下，下官更是左春坊大學(xué)士，管著教諭、德善，殿下以臣子身份要去公然挑釁君父，那置下官如何？
下官這個左春坊大學(xué)士當?shù)氖毟ж?。?p> “岐陽王薨逝，朝野都很悲痛，但也知天理命數(shù)不可強求更不會遷怨他人，殿下今日要以此遷怨陛下，可謂不識天理倒逆人倫，下官這個左春坊大學(xué)士就只能引咎自盡了?！?p> 陳云甫說的話很難聽，他現(xiàn)在是真沒辦法了，好言相勸朱標壓根聽不進去，這才橫下心來。
若是惡了朱標也沒辦法。
這官當?shù)奶哿恕?p> 進一步提心吊膽，退一步萬丈深淵。
穿越什么的，煩死人了。
不過也得虧朱標不是朱棣，雖然陳云甫說話不好聽，朱標仁義之風也不會怎么著，只是沉吟許久后仰天長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大明朝冤死的伯仁已經(jīng)太多了?！?p> 嘆罷，走出車廂回太子府而去，身后，陳云甫長出一口氣。
放松之后，陳云甫起身下車，裹著衣服襟口邁步在這長安街上。
“大學(xué)士去哪，小的送您？”
一個馬倌湊殷勤，被陳云甫搖頭拒絕。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p> 說罷離開。
抬頭望天，月明星稀。
“我不喜歡這個時代。”
一次次和死亡打交道，陳云甫的怒意也在積累，他的心里，有野心在滋長。
“我要掌權(quán)，掌大權(quán)，我要?！?p> “改變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