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端著三碗熱氣騰騰的面進屋,見屋里還一片狼藉無人收拾,沒忍住又對著蘇宴舟翻了個白眼。
“哎呦。”
蘇宴舟摁著腰從地上站起來,眺著眼睛瞅了一眼,喜笑顏開道:“陽春面,香!二丫姑娘好手藝!”
“一邊去!”二丫一筷子拍掉蘇宴舟伸過來的手,剛要扔一塊手帕讓蘇宴舟搭把手,一看這細皮嫩肉的能做什么活,白眼一翻自個收拾起殘局。
二丫沒好氣抱怨道:“好好的一桌飯菜全給你糟蹋了,知道這能養(yǎng)活多少人嗎!”
蘇宴舟笑瞇瞇地點著頭:“是是是,姑奶奶說的都對,是我錯了?!?p> 收拾了好一會總算是干凈了,三人一碗陽春面下肚,蘇宴舟慵懶地倚靠著軟臥,二丫服侍著江煙喝下湯藥,臨走還不忘替二人關(guān)好屋門。
江煙揉著眉心,雙眸微闔:“夫君,夜深了,早些歇息吧?!?p> 蘇宴舟打發(fā)了屋內(nèi)所有人定是有所盤算,與其等著讓他對著自己下手,不如自己開口放他走。江煙心中想著,面不做聲。
“也罷,不必管我,你早點休息便是?!?p> 蘇宴舟吹滅了幾盞燈屋內(nèi)霎時暗了不少,緩緩打開手心上的紙團,蘇宴舟借著微弱的光只看見幾個字,那幾個字是母親教他們的暗語,青白的唇瓣慢慢解釋出每一個字,淡漠眸光便一點點顫抖著。什么意思,什么叫‘吾妹阿瑩,望爾守家業(yè),求無愧蘇家’,連兄長也希望自己能心甘情愿困在這種牢籠里嗎……
阿瑩這個名字是他們分開時取的代號,只有彼此知道,況且兄長不是輕信他人之輩,即便自己沒有完全相信所謂的秦伊人,但是這些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出自兄長之口。
江煙看到蘇宴舟貼著墻一點一點往下癱軟,僅剩的一盞燭火照在單薄的身子上,連墻上的影子也顯落魄。江煙心疑,他這是怎么了。
蘇宴舟手指扣著墻,一只手里死死捏著紙團,整個人倚靠著墻縮作一團。守個屁,他一個病懨子被守死了,還想拖旁人下水?自己沒有愧對蘇家,從來都是蘇家愧對他們。蘇宴舟的命,憑什么要自己一個無名無姓的人來擔,呸!
“屋內(nèi)悶得很,我出去走走,你不必等我?!碧K宴舟抬手利落抹去眼中未落的淚水,起身快步打開門走了出去。
…
“嗒!嗒!嗒!”
枯瘦的手指撥轉(zhuǎn)著佛珠,一手慢悠悠敲打木魚,佛堂內(nèi)燭光通明,佛臺上的佛祖神情悲憫,蘇老太太閉眼虔心跪在佛前,她口中不念佛經(jīng),也不向佛祖述說什么,求些什么。
徐管家安安靜靜地踏入佛堂,彎腰將玉佩遞上:“老太太,那個妓人將玉佩交給公子了?!?p> 蘇老太太應了一聲,繼續(xù)轉(zhuǎn)著佛珠,敲打木魚:“那個紙條呢,想必那孩子現(xiàn)在還解出來了吧?!?p> 徐管家笑了:“是,一切都如老太太所料。公子自以為瞞過了我們,實際上我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那名妓人,換了大公子留下的紙條,剛剛我瞧見公子十分難過,應該是解出來了?!?p> 當年秦伊人還不是江南有名的藝伎之首,險些被一群登徒浪子輕薄丟了命,好在撞上了外出辦事的蘇宴舟的馬車上,蘇宴舟隨手救了她一命。作為報恩,秦伊人一直為蘇宴舟所用,替他打聽所有達官貴人的喜好,后來蘇宴舟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留給她這一份紙條,希望她能在幾年后再見自己時交還自己,只是秦伊人不知那時再見的蘇宴舟已非當年的蘇宴舟。
蘇宴舟咽氣后,蘇家人暗中調(diào)查出所有與蘇宴舟有過接觸的人,秦伊人也一樣,因攔不住徐管家不斷地威逼利誘下,秦伊人不得不交出紙條保住性命。紙條上不過一些江湖流子的暗話罷了,徐管家不用多久便偽造出一份紙條交給秦伊人,命她按蘇宴舟原本的安排處理。
燭光照在二人臉上,徐管家還記得那張紙條上寫著:阿瑩,快逃。
徐管家抬頭看向佛臺上的佛祖,佛祖依舊以悲憫之心看著世人,看著這個蘇家大院,他道:“如今奸臣當?shù)?,皇帝不理朝政,我們能做的只有保住蘇家不在一夜之間垮了,哪怕死再多人也在所不惜,這也算是對蘇家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佛祖是不會怪罪我們的?!?p> …
蘇宴舟漫步到后院,夜已深,天上烏云密布不見月亮,后院的丫鬟們也清了不少。走到暗處掏出袖口的另一個紙團,紙團已經(jīng)皺作一團快爛了,手指小心翼翼地打開,上面寫著:清風閣后門前三左四。
蘇宴舟謹慎地按著上面的字找到一個花盆,用力把它挪開后用手扒了許久才找到土下藏著的荷包,打開荷包里面只有一張紙條和一把鑰匙。
這里隨時都有可能會有人來,蘇宴舟沒有時間去看,只能先把花壇挪回原處,處理好地上的土,趁著天黑跑出清風閣躲到敬亭苑去,這是父親生前的住處,聽聞這里夜里鬧鬼,丫鬟們害怕的害怕,偷懶的偷懶,夜里沒多少人愿意往這來。
天上的烏云慢慢散去,微弱的月光落在池水上,池里的錦鯉靜悄悄地游到假山后面,風吹過竹林發(fā)出凄涼的哀怨。
蘇宴舟攤開紙條,上面不是母親交給他們的暗語,而是歪歪扭扭地寫著:‘阿瑩,兄長來不及為你掃清前方道路了,你若不幸落入這個大籠子里,切記無論如何都要逃出去。兄長絕筆?!?p> 若不是兄長知自己命不久矣,它是絕不會輕易寫下這些的。說起來也奇怪,看完這些自己居然一點都不難過,反倒覺得十分可悲可嘆。蘇宴舟沉默地再看一眼所有的字,然后閉上眼深深沉了一口氣,將紙條撕碎毀在池水里。
那把鑰匙,兄長沒告訴是何用處,應是來不及說明便急著藏起這些,那個秦伊人更知自己無法逃得過,所以讓兄長多留了一手,她抵不住性命之要,也不愿辜負兄長的恩情,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風險將東西交給了自己。
池內(nèi)的錦鯉突然四散開,竹林里幾根竹子突然晃動了起來,嗉嗉詭異的響聲傳入蘇宴舟耳中,蘇宴舟連忙從地上起身握住撿來的木根,冷聲呵斥道:“誰在那!”
是祖母的人,還是江家的人?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一只鬼來奪命,蘇宴舟揚起一抹冷笑,自己最不怕的可就是怨鬼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