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三十四載,六月初八,蘇子娶妻,江家嫁女。
蘇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江南首富娶妻光是聘禮就堆滿了好幾條街,鑼鼓,炮竹,戲臺唱戲,前前后后響了好幾日還未停,各大酒樓只要是領了蘇家喜糖的人去吃酒便全由蘇家買單,誰不說一句蘇家好生氣派。
“客官,您的菜!”
“真氣派!”
蘇家娶的這個媳婦雖不是商賈大戶卻是江南總督之女,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官商勾結官商勾結的,這不就勾結上了,有了江家這個親家,蘇家日后還不更橫著走。
“吼呦,新郎官出來了!”
“哪呢,哪呢,讓我瞧瞧!”
百姓踮腳提腦地瞅了半天才等著到了蘇家的新郎官,等真真瞧見那位墨跡的新郎官,又不由嘴角一垮,紛紛失望地嘆氣。
“切,就長這般模樣??!”
“誒,你可小聲點,別讓蘇家人聽見!”
“這長得也太……”
哪里有什么驚覺人世的俊俏,用錢堆起來的婚服披身,風度倒有幾分貴家公子的韻味,只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呆瓜樣實在讓人欣賞不來。那位蘇家的新郎官嚴肅地環(huán)視了一圈圍在門口的百姓,慢條斯理地拍拍衣服,又滑稽地正正頭上有些歪了的發(fā)冠。
那羸弱的小身板哪里不像個十八歲血氣方剛的男子,巴掌大的臉像極了營養(yǎng)不良的癆疾鬼。
至少在江家人眼里是這樣的,新婚之夜江家陪嫁的丫鬟皺著眉看著自家的姑爺醉醺醺地走過來,微瘦的臉上泛著紅暈,兩只無神的眼睛耷拉著,身上的酒氣重的嗆人。
江家官宦人家,門下的家仆難免也染了幾分高商人一等的怪癖,他們全然不顧自己只是個奴才,只打從心里便覺得自己是官家的家奴,自然比這些商人高出幾分。
不過,她畢竟只是個丫鬟,眼下再嫌棄這位姑爺,也只能憋著:“小姐,姑爺來了。”
紅蓋頭下的江煙沉默著點了一下頭,這場婚事中新娘始終不冷不淡地觀摩著,又像是情愿被人隨意擺弄的木偶,不做聲,不喜也不悲,紅蓋頭下只是一張冷淡麻木的面容,漆黑的眸子內靜至一片死寂。
蘇家嬤嬤提著燈面無表情盯著江家人:“出去吧。”
出去?看這個嬤嬤的表情不像是要讓她們撤退幾步,而是蘇家人這是在趕著她們出去呢,新婚之夜按照禮數(shù)她們就是得守在內屋門外的,她們憑什么把江家人趕出去,留自家人守著?!
陪嫁的丫鬟橫著脖子不服,正要開口冷嘲,她身旁的嬤嬤冷冷道:“跟著蘇家人一塊出去?!?p> “是?!?p> 兩位領事嬤嬤都開口了,底下的家奴再怎么看不順眼也只能跟著退出屋外,一時間屋內只剩下紅燭沉悶的燃燒聲和蘇宴舟細碎的醉酒喘氣。
蘇宴舟捂著額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溫水下肚人總算清醒一些,瞇著眼看向床邊的新娘:“你就是江煙?我的妻子…???”
“……”
江煙捧著長歲瓷瓶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如何,蘇宴舟覺得這看起來可比一般女子的手要有力些。
看罷,蘇宴舟無聲地嘆著氣,按她的出身本能在門當戶對的人家安心當大娘子,一輩子有貼心的郎君疼愛著,再不濟也會有安穩(wěn)的人生,可偏偏嫁給自己,賣給了蘇家。
蘇宴舟踉蹌幾步,迷迷糊糊打著酒嗝,傻笑著:“多好的姑娘啊,就要毀在蘇家了。為什么嗝,為什么要同意嫁入蘇家?為什么,為什么要情愿嫁給我蘇宴舟……呢。”
“……”
那雙手停留在空中許久才緩緩一會拿起桌上的挑桿,慢慢挑起江煙的紅蓋頭,蘇宴舟透過昏暗的燭光看到白凈的下巴,很薄卻沒有血色的唇瓣,鼻梁挺直,眉眼淡淡如玉,只是一雙眼睛空朽得如同老木,沒有視死如歸的敵視,也沒有欣喜萬分的羞澀,有的只是認命過后的死寂。
這個眼神……
那個眼神蘇宴舟比誰都要在清楚不過,哪敢再去細看一閉眼直接挑下紅蓋頭,之后甚至一眼都不敢多看江煙。
“叮?!?p> 蓋頭落下,發(fā)冠的細珠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那雙捧著長歲白瓷瓶是似乎在那一刻間微微用了力,眨眼間又是穩(wěn)穩(wěn)捧著的模樣。江煙抬起微垂的眼睛含笑看向蘇宴舟,那抹虛情假意的笑并未到達眼底,只有淡淡浮在嘴角。
這是江煙第一次真正正眼去看自己的夫婿,那張臉的五官長得倒是端正極了,不過這副懊惱無奈的神情確實會傷到一個新娘子的心啊,呵…蘇家人也會有人為這場婚事而怨恨嗎。
“嗝咳,你是個啞巴嗎?”
“……”
蘇宴舟緩緩神,慢慢看向自己的妻子,這女子長得很好看,只是……只是自己…
四目相對之時兩兩無言,蘇宴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人,或者說是邁過自己心底的坎,醉醺醺用手語比劃著:“你我都是病秧子,誰都莫要嫌棄誰?!?p> 江煙回以一笑:“夫君說的是?!?p> “你不是個啞巴啊?!?p> 她的聲音倒也是冷清得很。蘇宴舟靜靜地深吸一口氣,仿佛是下定了決心般將屋內的光一盞一盞滅了,屋內隨即一片漆黑…
幾個時辰前。
院內,啞女滿懷欣喜地由著蘇家人牽著自己往婚房走,她自幼又聾又啞又瞎的,是江家嬤嬤心慈收留了她,還一直把她養(yǎng)在身邊,如今又給她尋了一門好親事,她怎會不喜,要是讓她黃泉下的父母有知也會替自己高興吧,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院外,婢女的長裙被長廊在的雨水濺濕,她們沉默著帶著又聾又啞又瞎的男子往內院走,而那名男子儼然是一身新郎官打扮,男子雖有些不解為何他只是在蘇家?guī)凸ち怂哪?,蘇家老太太就會發(fā)了善心給他一大筆錢還給他娶了媳婦,但是他從小就沒了爹死了娘,這種好事他拒絕干什么呢,娶了媳婦才是頭等大事。
婚房的門被打開時是無聲的,漆黑中一雙手摸上了啞女的滾燙的臉…
惡心……暗室中的人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麻木地抱著頭,那人閉上眼死死咬著牙,逼著自己不發(fā)出一聲音,絕望的面前全是蘇家的眼睛,任何不該的聲音都會開口之時消失。
天亮后無非是少了一對夫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