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詺(二十三)不是修羅
謝詺一摸身上,已無任何阻卻毒蛇的法寶,一陣慌亂,趕緊覓樹上爬,但見姜源右手杖噴毒水,左手散出一把紅粉,水粉相會登時燃起熊熊火焰,燒退群蛇,接著單腳一踏樹幹,向上縱去,身子穩(wěn)穩(wěn)落在一根橫出的樹枝上。
但群蛇受散落在謝詺身上的氣味吸引,纏繞枝幹而上,姜源毒焰不止,火蛇連綿,遇樹即燃,兩人腳下頓成一片火海,萬蛇掙扎哀嘶,令人聞之不寒而慄。
謝詺方站穩(wěn)腳步,但見姜源身上的白色大氅與月色融為一體,向自己撲來,一杖直取任脈要穴。
謝詺不做停留,飛身跳上左邊橫出的枝幹,足下一點,又來討戰(zhàn),此時身在樹上,有林木枝蔭,施毒威力稍減,況且經(jīng)方才毒戰(zhàn),兩人身上的材料已然消耗殆盡,只能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謝詺桿式霧花、掌出杳香,姜源蛇杖連舞、手似迷煙,在細(xì)窄枝幹上穿梭來去,酣戰(zhàn)不休,展開殊死戰(zhàn),樹下烈焰騰空,火勢向上蔓延,範(fàn)圍不停擴(kuò)大,只要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其中兇險,可想而知。
謝詺心知自己直到此刻尚且活著,是因為他身上有姜源想知道的百草香露丸配方,若不然,只單論武術(shù),自己決不是姜源的對手。心念甫動,在身上一探,已有了計較。
正值姜源一杖「雙頭蛇信」打來,謝詺急伸左手去抓他杖頭,右手煙桿「霧迷日月」點向他「日月穴」,不料還未得手,姜源白氅袖中竟爬出一隻金黃色的小蛇,迅速沿臂竄來,咬中謝詺左手。
謝詺雖有察覺,但變起突然,又在出招拒敵之際,待要撤手已然不及,左手傳來一下刺痛,心神一分,姜源毒掌又到,謝詺登時胸腹中掌,背脊撞上樹幹,頹然坐倒枝幹。
姜源深知師弟毒術(shù)深湛,絕不亞於自己,本當(dāng)小心翼翼,但當(dāng)下環(huán)境險惡,彼此又是殊死之戰(zhàn),下手輕重難以拿捏,此時見他雙眼緊閉,生死不明,心下一驚,難道自己不小心將這「活配方」給打死了?趕忙探他鼻息。
這時本癱倒在地的謝詺竟化為一朵煙雲(yún),同時一聲:「阿源……」,姜源一驚收手,因為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這個聲音,驚聲道:「老師!」四周一望,哪裡還有森林大火,殊死戰(zhàn)鬥?四下只存白茫茫的一片。
那朵煙雲(yún)飛到他身後,重新集聚,化為一名戴著眼鏡,看起來五十多歲,慈祥滿面卻帶有一絲哀戚的老人,說道:「你忘記我告訴你的……」
姜源回想起那本老師手札,怒罵道:「是你……你騙我!」怒然一喝,一杖向授業(yè)恩師打去,卻打了個空。
老師再度化煙消散集聚,這次化成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對著姜源怒罵道:「是你……你騙我,你說你會救我爸爸!」
一個殺人無算的毒門中人看到眼前這小夥子,卻像看到最可怕的夢魘般,一邊倒退,一邊顫聲道:「不可能……怎麼是你?不是我的錯……」
「阿源……別糾結(jié)於過去,把心胸打開,仔細(xì)看清楚……」老師的低聲呢喃彷彿還在耳際。
煙雲(yún)再次消散聚攏,這次有兩個人,那小夥子長大不少,穿著醫(yī)師服,一名護(hù)士正為他清洗頭上的毆傷……
「吳醫(yī)師……你也要保護(hù)自己??!怎麼就低著頭讓家屬打呢?」
「因為我爸爸也是死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可以了解他們的痛苦,我……我也了解當(dāng)一名醫(yī)師要面對的無奈,但我不能放棄,我要用對的方法來改變這個體制,就從我開始做起……」
看著小夥子拍了拍醫(yī)師服,重新振作的模樣,姜源不解:「為什麼……」
煙雲(yún)聚合,師影再現(xiàn),五毒教主從他身後走出:「他跟你走了一樣的路,為什麼還能有這種寬廣慈和的心境?」
「真正的改變,從來都不是以命換命,從來不是反其道而行,而是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也更加相信每一個生命的可能性?!?p> 「只有尊重和相信,才是改變一個人的契機(jī)……」
手中蛇頭杖緩緩垂下,姜源一邊苦笑,一邊後退:「來不及了……」身處無間的無常,還是離老師越來越遠(yuǎn)了。
忽然腳下一空,姜源向下墜落,手臂一緊,被老師抓個正著。「姜源……」四周逐漸明朗,五毒教主的臉龐也逐漸變回謝詺咬牙苦撐的瘦臉,滴滴黑血正沿他手臂倘流直下。
原來謝詺剛剛在身上一探,身上的毒物只剩下留在嘴裡的「罌醐粉」膠囊,便假意敗輸給姜源,趁他趨近探他鼻息時,張口一招「口吐日月」,便叫他中了罌醐幻毒,得手後又見他將落火海,趕緊出手相救。
姜源看著師弟手上毒瘡,仍舊不明白經(jīng)過了這麼多事,自己陷害他不知多少回,為何這傻師弟還要救他?「只有尊重和相信,才是改變一個人的契機(jī)……」
原來最需要改變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自己,姜源搖頭苦笑,對他這又傻又蠢的師弟說道:「阿詺……你不適合當(dāng)修羅……」
謝詺聽他語氣陡變,又看見那久違而真誠的微笑,忍不住再次叫道:「師兄!抓緊??!」
「相信……哈哈……我不會信的……」姜源瘋語自言,便見他染滿黑血的白氅衣袖裡蠕蠕而動,金蛇在他驅(qū)使下又再次竄出。
「鬆手!」
「呃??!」金蛇毒牙深入手掌,但固執(zhí)的救人之心卻仍未有絲毫放鬆,姜源見他執(zhí)拗如此,左手捻針,狠狠刺入他的手背。謝詺前中劇毒,後逢針刺,只覺右手一陣痠麻無力,再也支撐不住,加上鮮血倘流使得手上滑溜,手中一空,本驕傲瘋狂的姜源,霎時變得無悲無喜,任由兇焰將其吞沒。
「師兄──」謝詺雖抱持重入殺途的決心,但最後看到師兄那似幡然悔悟的神色,心下又自不忍,呆望著還刺在手上的針,傷口流出的黑色毒血逐漸轉(zhuǎn)紅,知道那是解金蛇毒的藥針,不禁悵然喟嘆。師兄遺言不信,到底是不信世人?還是不信他自己?
這場大火引來豐食村居民的注意,立即通知消防隊前來滅火,警方隨後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坐在樹上,形同癡呆的謝詺,便小心將其救下,以疑似強(qiáng)行擄人、販賣毒品的罪刑,將其逮捕,自始至終,謝詺皆默然無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