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著段晏和曹世宇都是苦笑不語,阿史那博恒也就不再問話。轉(zhuǎn)過身,他對著屋外大喊道:“假母,進來拿賞錢!”
段晏趕緊阻攔道:“我們要留下幾十文的!”
阿史那博恒悄悄地對二人說道:“那是自然的了,果品都是奉送我們幾位‘將軍’的。”
走出香影樓,三人不免都覺得垂頭喪氣。
阿史那博恒是因為沒有喝得盡興,曹世宇對漂亮的女伎念念不忘。而段晏,只有對未來某一天將要還給阿史那博恒的那三百文緡錢,提前心痛不已。
夜間的涼風(fēng)吹過,段晏似乎清醒許多,心中不停地暗罵自己:或者不應(yīng)該結(jié)伴而來?;蛘?,也就硬挺著坐在那里。阿史那再兇悍,難道還真的敢打鬧妓院嗎?
才想到這里,他看去走在前面的,高大威猛的阿史那博恒的身軀,又是哀嘆不已:這家伙的身體里,流淌著的根本不是血液。他的體內(nèi),隱藏著一只兇暴的惡狼。
還別說激怒他,就是稍有不順心,這家伙也可能隨時暴跳如雷的。別說是我,就連宋通,也對他多是關(guān)愛、少有呵斥。
曹世宇湊近來低聲說道:“段三兄為那三百文發(fā)愁嗎?不必,由曹某出就好?!?p> 段晏心中感激,但還是嘆氣說道:“世宇兄弟好意,段某心領(lǐng)。但你也是收入寡薄,哪里來這些緡錢?!”
曹世宇笑了笑,再低聲說道:“赤水軍里,回紇人很多,但也有許多粟特兄弟。他們暗地里多做些小營生,改日我去找他們試試?!?p> 段晏聽了,連忙拱手:“如此就有勞世宇兄弟?!毕肓艘幌拢底砸а赖乩^續(xù)說,“用到段某處,若不甚費力的事,盡管直言?!?p> “正是這話!”曹世宇說著,臉上現(xiàn)出笑意。
借著頭頂明月的光亮,段晏看向他的詭秘笑容和閃閃發(fā)亮的眼睛,只覺得此人更加像是一只奸猾的狐貍。
心中正在驚懼,段晏只聽得遠處有幾名巡夜的鋪兵,舉著火把朝向這邊大聲喝問:“什么人還在走動?不知道宵禁了嗎?!”
三人一聽,立即閃身貼近墻邊,再拐入一條小巷中,繞道跑回節(jié)度使府內(nèi)。
回到住處,三人正要各自道別,卻見一人低喝道:“什么人?”
隨著這人走近,三人看清是孫誨陰沉的面孔。
阿史那博恒把頭一扭,徑自回屋。曹世宇略微拱手:“副史安好否?”
孫誨毫不遲疑地拱手還禮,再低聲說道:“速回屋內(nèi)休歇,不可亂走?!?p> 曹世宇應(yīng)諾一聲,隨即對段晏笑了笑,就走回屋中。
段晏站在當(dāng)場,心中慨嘆:阿史那博恒兇悍,孫誨不敢招惹也就罷了。但他對曹世宇也是客氣,說明曹世宇還真的有些鉆營的本領(lǐng)。
他還在暗贊,卻見孫誨冷著臉,接連的呵斥隨即而至。
挨了一通臭罵,段晏走回馬廄附近的鋪房內(nèi),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年齡也已不小,別說婚娶,就是家中也是貧困至極。曹世宇頭腦精明,既可以將兇悍如阿史那博恒這樣的人,哄得團團轉(zhuǎn)。又可以令孫誨這樣刻板寡情的人,為他而謙和。
如此說來,想要在這茫茫世間混得開,就只有做曹世宇這樣的人。最起碼,也要和他親密才對。
心中煩躁,他一時睡不著覺。屋外的秋風(fēng)大起,吹得窗柵上垂掛著的麻布,“撲啦撲啦”的作響。
心里感嘆世間無情的寒涼,身上也是涼意頓生,他裹緊了薄薄的軍被,昏昏睡去。
已經(jīng)進入十月,寒意更濃。節(jié)氣如此,天地萬物,當(dāng)然是同此涼熱。
侍從們每日忙碌,但稍微停頓下來,就覺得渾身發(fā)冷——今年的冬衣,因為兵士增多而沒有趕制齊備,尚未發(fā)到每人手中。
眾人的身上,也就沒有穿上綿袍,而是多穿了幾件春衣袍衫。
寒風(fēng)中,段晏哆嗦著騎在馬上,去到城外的伏地南駐地。他找到曹世宇接洽的粟特族兵士,暗中聯(lián)系了私賣馬料的事后,就再匆忙趕回涼州城內(nèi)。
回到節(jié)度使府內(nèi),他將馬匹交回馬廄后,就小跑著竄到曹世宇等人的住處。
屋內(nèi)的曹世宇,守在炭火盆旁邊,也是不愿挪動一步。
見屋內(nèi)并無旁人,段晏就湊過去坐在他的身邊。兩人一邊裝作烤火,一邊說著私密事。
屋門被猛地一下推開,寒氣隨即撲了進來。阿史那博恒邁著大步進來,看到這二人坐在一起緊密地烤火,不禁搖頭嘆道:“你們這樣怕冷,又不敢去倉曹參軍那里吵鬧。真可憐!”
“朝廷的冬衣沒有發(fā)放,倉曹能直接給你幾匹絹布裹在身上么?還是盼著織造署的男女匠人們,手腳伶俐些吧。”曹世宇哀嘆著說道。
“說是朝廷發(fā)放,大都還是在涼州這里縫制的。真要等長安運來,恐怕河水封凍又解凍了,我們還在這里哆嗦?!倍侮桃贿叴曛?,一邊無奈地說道。
“那就一起凍死!”阿史那博恒恨恨地說完,也坐在了火盆邊。
三人一時無語,院子里卻有人驚呼道:“如此漂亮!很暖和吧?”
屋子里烤火的段晏和曹世宇,口中立刻發(fā)出歡呼聲,快速起身跑了出去。
阿史那博恒仍是坐著不動,口中罵道:“以為不凍死幾個,就不會發(fā)出冬衣來呢!”
不一會兒,跑出去的那二人,又哆嗦著跑回屋內(nèi)。
阿史那博恒詫異地問道:“怎么回事?不是發(fā)了冬衣么?”
“是陳暉用舊衣服縫了一個‘火尉’,套在手上。雖然露著手指,也還算是暖和一些?!倍侮虈@氣說完,再又充滿期待地說道,“聽說,冬衣再有幾日也就發(fā)放了。”
“還用那個?!把手縮在袖里不是一樣么?”阿史那博恒不屑地說道,“那一貫緡錢若是不用出去,我等就去街肆買兩個回來!”
見他提及此事,曹世宇笑而不答,段晏紅著臉低下頭去,也是不再發(fā)聲。
此時,段晏與曹世宇二人,也已做了幾次數(shù)目不大的私賣馬料的事。雖說得到一些緡錢,但因為怕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們并不敢立刻拿出來使用。
緡錢每次分批拿回,段晏都被曹世宇指示著,藏在了自己住處床榻下的土洞里。
見這二人沉默,阿史那博恒繼續(xù)烤著火,猛然間說道:“陳暉回來了,宋六怎么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