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莊外來客】
程羽聞聽一陣后怕。
原以為自己進(jìn)灶房是神不知鬼不覺，原來暗中早已被人識破盯上。
此時再回想起來，之前每次進(jìn)灶房，藤筐中總會有些掰開的大小不一的細(xì)碎饃饃。
原先以為是巧合從未在意，現(xiàn)在看來是這女娃子故意為之。
貌似是沒有什么敵意。
念及于此，程羽對這女娃的防備之心略為減輕。
“怎么了，白面饃饃吃不順口，跑這里來偷葷腥吃了？
這里的肉可不是隨便吃的哩，這是要給大官人的歲供，倘若出了一差二錯，莫說是我，就連老爺都要受連累的?！?p> 女娃子低聲說完，回頭警惕地看眼屋外，剛要繼續(xù)開口，從外面?zhèn)鱽砬f頭婆娘喊聲：
“香蓮，快來與我漿洗衣服去。日頭不低了，漿洗完也該造飯哩。”
女娃子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靈動的眼神蒙上一層灰色。
“誒，曉得哩，這就來?！?p> 那叫香蓮的女娃子急忙回頭應(yīng)聲，然后將聲音壓得極低對程羽道：
“快飛走吧，晚食若有葷腥我偷偷給你留些，可千萬莫再闖進(jìn)這里哩?！?p> 程羽忽然有些莫名感激，下意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幾下蹦到窗格上，壓低身子鉆出去后回頭又看一眼，香蓮還楞在原地，仰臉盯著已在窗外的自己。
程羽啾啾鳴叫致謝后，展翅向雀兒巢方向飛去。
只留女娃一個人在屋內(nèi)口中喃喃：
“他點(diǎn)頭了？他點(diǎn)頭了……”
“香蓮！怎恁地久？可是歲臘出了差錯？”
屋外莊頭婆娘邊喊邊向這邊廂走來。
“啊？不曾不曾，我剛細(xì)細(xì)察看過，都安好著哩。”
香蓮急忙將程羽啄過的那塊臘肉挪到里面不顯眼處，這才走出屋門，從看門土狗頭上跨過，接上莊頭婆娘手中木盆道：
“娘，水房鑰匙?！?p> 莊頭婆娘從懷中摸出一把銅鑰匙，領(lǐng)著香蓮向水房走去。
……
日頭偏西，股股炊煙從莊頭家灶房飄出。
他家今日果然吃肉。
炊煙中夾雜著令人愉悅的葷油氣息。
待到全家都用完晚食，香蓮將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故意把灶房窗戶支開一道細(xì)縫，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程羽在屋頂將腳下一切都盡收眼底，又等上一會，待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悄悄飛進(jìn)灶房，落在藤筐上。
借著落日余暉，果然在里面看到撒著幾粒白水煮熟的肉沫。
對人來說是肉沫，對麻雀這小體格來說，那是一個個四喜丸子。
程羽幾乎一口一個，還不忘記同時補(bǔ)充碳水，不消一會功夫便吃了個暢快。
“吱扭！”
灶房門樞響起，一個柔弱身影閃進(jìn)。
程羽悄悄飛到房梁上，腳下方是香蓮躡手躡腳進(jìn)來，墊腳取下藤筐細(xì)細(xì)觀瞧，里面刻意放的肉沫都已不見，女娃子臉上綻開燦爛笑容，再不復(fù)人前一副呆滯神色。
女娃子抬頭四處找尋，終于在房梁上看到小麻雀，眼眸中閃著歡喜的光彩低聲問道：
“嘻嘻，好吃不？夠吃不？”
“……”
“你聽不懂嗎？怎地白日還對我點(diǎn)頭哩？”
“…………”
當(dāng)時大意了……
小麻雀始終不言不語地盯著腳下女娃子。
“好吧，興許我看錯了。那我給你留好窗戶，你好出去?！?p> 女娃子將窗戶支開，見梁上麻雀始終不為所動，忽然有所明悟，轉(zhuǎn)身輕輕出門，躡手躡腳走過墻拐角后，伸出半個小腦袋。
程羽待女娃子出去一會后，方才展翅飛出灶房。
不能再等了，眼見日落西山后，眼中所見越來越模糊，再等下去就要在灶房中過夜。
一般來說，灶房內(nèi)可是鼠患重災(zāi)區(qū)。
……
一連又是幾天過去，受香蓮暗中照拂，程羽足吃過三頓葷腥，自感身心都格外舒暢，心中對香蓮自是感激。
平日里他也就多留心起這女娃子，雖說在這家為仆，但一日三餐的干飯，比莊內(nèi)大多數(shù)人家都要強(qiáng)不少。
莊頭一家除了指使她各種干活之外，其余倒也并不如何苛待于她。
這女娃子也不迂腐，洗鍋造飯時偶有葷腥遺落也會忍不住悄悄撿起偷吃，只要留意避開莊頭婆娘即可。
程羽也時不時飛到莊外樹林內(nèi)尋些酸甜野果，一顆顆叼到灶房藤筐內(nèi)。
初次見到筐內(nèi)野果，香蓮低低驚呼一聲，畢竟是才十歲出頭的女娃。
出于孩童天性，幾次險些失口將此事分享告知莊頭一家。
但終因她寄人籬下為仆，性格謹(jǐn)慎隱忍而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她不想因?yàn)樽约旱囊痪涠嘧?，而將她繁重日子中唯一的玩伴陷于難測之地。
哪怕程羽一直都未接近過她，一人一鳥始終保持著足夠安全的距離。
而每日查看灶房藤筐中的麻雀進(jìn)食結(jié)果，和里面時不時出現(xiàn)的一些小小驚喜，就足以浸潤她那原已日漸干澀的純真天性。
補(bǔ)充過蛋白質(zhì)的程羽，更是將前世宅性發(fā)揮到極致，每日清晨醒來必睡回籠覺，一口氣到正午方離巢活動。
今日亦是如此，日上三竿，村頭與田野交接的寬闊之地。
藍(lán)天白云，天高氣爽，空氣中都充滿著香甜氣息。
程羽腳下一條土路向前延伸，兩邊像枝葉般長出一個個院落及茅草屋頂。
其間勞作的人影點(diǎn)綴其中，都一一飛速向后掠去。
上帝視角感覺不錯，現(xiàn)在程羽的心情已比剛穿越那幾日舒暢許多。
無他，習(xí)慣而已。
繼續(xù)向前飛去，沒一會兒就飛到村莊邊緣，麥田開始出現(xiàn)。
土路一直向前延伸，像條小河般穿過一片片收割過的農(nóng)田，最終匯入到一條寬敞官道。
“嗖”
一道灰影掠過地表，旱地拔蔥般沖天而起，程羽緊閉雙眼，對著太陽的方向盡全力飛去。
一直沖到極限頂點(diǎn)后，再將翅膀完全收起，全身緊繃，自由落體，依靠重力逐漸加速。
加速！
再加速！
沖?。?p> 尖尖鳥喙破開下方氣流，嗖嗖風(fēng)聲已被他甩在身后。
黑炭頭在地面看得膽戰(zhàn)心驚。
只見一顆灰色流星從空中垂直俯沖下來，直到快要接近地面時，程羽才猛得睜開雙眼，撲打雙翅向上拉起。
“嗖”
他帶著呼呼風(fēng)聲劃出一道近乎垂直的弧線，又向前沖出一段距離，直到快要飛出莊界之后，才再次拉起，重新向太陽沖去。
如此反復(fù)，樂此不疲。
喔吼！
他很享受這種自由飛翔的刺激，也是穿越以來最能讓他忘卻所有煩惱的方法。
這套動作在其他麻雀眼中與作死無異，但只要是在現(xiàn)場被這種視覺沖擊力震撼過后的麻雀們，此生都難以忘記這個畫面。
黑炭頭自己也曾經(jīng)偷偷試過，卻總是在剛下落之時就本能地將眼睜開，更不敢像程羽那般收起翅膀，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地面俯沖。
這分明是自殺啊。
這顧二家老四要不是瘋了，就是有神靈護(hù)體，怪不得敢獨(dú)闖莊后禁地。
程羽又飛一個起落，滑翔著輕輕落在枝頭。
呼！
痛快！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感到無比的輕松和自在，仿佛在速度與激情的洗禮下，身上的塵埃都被洗滌干凈，一塵不染。
這套動作起初是他為了嘗試逼靈魂出竅而用，非但無任何效果，且后遺癥還挺嚴(yán)重。
上癮了……
“撲楞楞！”
再次蹬開樹枝，展翅飛上高空。
地面的一切越來越小，風(fēng)聲漸大，溫度漸低，呼吸漸難。
飛不動了……
程羽還想突破下自己極限，再次奮力向高處振翅。
此時憑余光，程羽看到大約在西北方向有七頭大雁呈人字形，正高高在上向他飛來。
這是要去南方過冬的候鳥？
領(lǐng)頭的頭雁似乎從沒看到過沖天而起還能飛到這般高度的麻雀，頓覺有趣，“啾”地鳴叫一聲后，斂翅向程羽俯沖下來。
程羽不料對方正向自己沖來，聽到身后上方破空之聲漸近，他本能的急忙收翅，下墜身形。
“嗚！”
頭雁張開紅色腳掌，寬大的翅膀帶過一陣風(fēng)聲從他頭頂掠過。
“嗚……”
“嗚……”
“嗚……”
緊接著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有完沒完？
程羽被攪動得氣流在空中拉來拽去，仰頭看到一隊(duì)大雁掠過自己之后，又重新依次拉起，向高空翱翔而去。
‘你妹的，飛得高了不起啊？’
程羽沖著大雁屁股們嘰嘰喳喳叫道。
雀語與雁語雖然隔著些，但好歹也都是鳥語，在程羽聽來，其差別倒更像是前世的各地方言一般，彼此連蒙帶猜也能懂個大概。
最后的一只尾雁回頭沖他“啾”的一聲短鳴，語氣中滿是嘲諷。
“呸”
程羽對天啐一口，賭氣般收起翅膀，再次將那套作死動作重新做一遍。
一個滑翔攪動著低空氣流在翅尖形成一個氣旋，程羽落在大路邊一棵老樹枝丫上，小胸脯劇烈起伏。
氣煞我也！
鴻鵠安知燕雀之志哉！
程羽順口叼起一根晾干的稻草，咀嚼著其中蘊(yùn)含的些微稻香，心情方才漸漸平復(fù)。
“嘰嘰”
旁邊黑炭頭待程羽漸漸氣消后，沖著與村路連接的那條官道方向叫幾聲。
程羽循聲望去，大路上有一大一小兩個灰點(diǎn)在向他們這邊緩緩移動。
是兩個趕路的外人？
這還是程羽穿越以來第一次看到有外鄉(xiāng)人要進(jìn)莊。
想來古人因?yàn)榻煌ú槐悖瑢τ谶h(yuǎn)行并不熱衷，父母在，不遠(yuǎn)游這句古話就是最直觀的體現(xiàn)。
‘飛上去瞧瞧。’
程羽沖旁邊黑炭頭招呼一聲，一雀當(dāng)先飛去，黑炭頭不假思索跟在后面。
幾個起落之間已到莊界跟前，再飛就要出界，保不齊會遇到野外老鴰之類的騷擾。
程羽落在路邊蘆葦蕩，兩只爪子牢牢抓住一根粗壯的葦子干。
此時若他還是人身，能如此舉重若輕地站在葦子干上隨風(fēng)搖擺，想必定是十分飄逸帥氣。
念及于此，他抓著葦子干向前蕩去的力度又加了幾分。
兩鳥飛過的距離足夠辨識出來者模樣，讓程羽意外的是對方是個一老一小的組合。
按說在古代，遠(yuǎn)行這種風(fēng)餐露宿、危機(jī)四伏的差事，一般都是青壯年迫不得已而為之。
像這樣的老幼組合，一臉倦容，滿身補(bǔ)丁的，倒真是稀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