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凈的廟宇,純白的紗幔,跌落此處忘了前塵,什么星星碎屑,什么飛魚、飛鳥,猶如夢中幻影,風(fēng)白玉瘸腿走著,她只覺得腿痛仿佛與生俱來她就該如此的痛著,前方在重重白色紗幔后面是一方高高的圣壇,上面隱隱綽綽有個人。
“喂,你是誰!”
風(fēng)白玉問。
那人應(yīng)該是聽到了響動,轉(zhuǎn)了轉(zhuǎn)身,但沒有回應(yīng)。
“這是哪里!”
風(fēng)白玉又問。
那人依舊沒有回應(yīng),只是能感到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張望著。
“可惜是個聾子?!?p> 風(fēng)白玉遺憾的搖著頭,拖著瘸腿向著那人的方向挪去。
不只何處吹來的風(fēng),吹動著滿園的帷幔,一張不聽話的紗拂到她的臉上,蒙住她的面孔,刺痛了她的雙眼,等撥開那礙事的紗幔,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張臉來,驚得她差點跌倒在地。
那人生著雙好看的蓮花眼,帶著不然塵世的味道,浸滿了香油和書卷的氣息,風(fēng)白玉瞧得熟悉但叫不出名字,只是陣恍惚間覺得這眼睛不應(yīng)該生在人臉上,而應(yīng)該塑在墻上。
蓮花眼不說話,風(fēng)白玉也不說話。她想到這人好似兒時房內(nèi)的那副畫,上面有一仙人,衣袂飄飄從山上來,而此刻這人不是紙上的油煙墨,也不是墻上的草灰石,而是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
“神仙……”
那人笑了,溫柔寵溺。
“你該醒過來了?!?p> 一聲輕柔的呼喚從他嘴里飄出,四周風(fēng)起云涌,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拽著那人不斷向后拉扯,二人的距離愈來愈遠,風(fēng)白玉感到心里慌張無比,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神仙的衣袖,可腿腳不聽使喚,總是差了那么分毫。風(fēng)帶著那人回到了圣壇之上,而她在最后一級臺階上被種無形的力量阻隔無法前進一步,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人從肉和骨滿滿化為一尊冷冰冰的塑像,純白的塑像,純白的圣壇,還有她眼眶里留下的純白色的淚珠,巨大的悲痛淹沒了她的內(nèi)心,不自主的跪倒在地掩面哭泣,淚水混合著鼻涕從眼角、鼻腔中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不要哭了,都是做夢罷了?!?p> 溫暖的懷抱籠罩著她,還有絲淡淡的檀香味道。
風(fēng)白玉睜開眼睛,四周是初春微涼的小院夜晚,淚水淹沒了她的臉龐也淹沒了懷抱的肩頭。
“南柯……”她死死擁抱著眼前的人,生怕一松手就變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我進入了一個無比離奇的幻境,那里你變成了石頭。”
“嗯。別怕,我不還在嗎?!?p> 南柯輕聲安慰著,像是在安慰年幼的孩子。
“這小院難怪防御稀松,原來是借山石草木之勢,輔以術(shù)法,成了方才你所看到的迷離幻陣?!?p> 聽到這話,風(fēng)白玉從痛哭中回過神來:“那你看見了什么?”
“我?我不會落入其中的?!蹦峡聹厝岬男α诵?,起身將破陣時打亂的石頭重新復(fù)原,接著在風(fēng)白玉的眉心點上一灘泥印,“走吧,照理說柳長甫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但他沒出現(xiàn)有些蹊蹺。”
“哦……”風(fēng)白玉順手摸向眉心。
“別摸,這灘泥印可助你不受此方石木影響。”
說罷二人向著水景另一頭的二層小樓摸去。
南柯回頭看了眼那方移動的石頭,方才他也跌落了迷離之中,那是十三年前途川的冬日暖陽,有他,有阿冶,讓人不想醒來。
小屋內(nèi)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刺而尖銳,什么亂糟糟的思緒瞬間被沖散,二人趕忙摸到墻角,扒著窗棱向里張望。
屋內(nèi)柳長甫正和一個女人對峙著,二人隨未說話,可焦灼的氣息充斥在不大的空間里。美麗的女人正是銀鳳,她散亂著頭發(fā)跌坐在床上,手里抓著碎瓷片一會抵在自己的喉嚨處,一會又顫顫巍巍指向柳長甫。
柳長甫并不懼怕,任由那個碎瓷片抵在敞露的胸口,尖銳的刺片留下一絲赤紅色的血窟窿。
“聽我一句勸,你其實就是個被滄夢退婚的女人,除了我還有誰敢接受你?還有你那高崇哥哥,過了今夜就會被天雷劈成灰燼,就像他可憐的母親一樣,歸不了天空樹,也留下不殘魂碎魄。”
“你胡說!”她說話沒了底氣,聲音顫抖,連帶著指尖也在顫抖,顫抖的碎瓷片失去了力氣,像一張碎紙飄落在地。
銀鳳白瓷般的臉龐因悲憤還扭曲在一起,她蜷縮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內(nèi)心巨大的空虛和孤寂包裹著她,此刻她感到自己與其他的天人并未有何不同,甚至和羅格族中最低等的奴隸也沒有區(qū)別,自己并不是什么天人始祖的女兒,而只是一只土撥鼠的女兒,一只任人欺凌的草狗而已。面對氣焰囂張的柳長甫一只草狗應(yīng)該怎么做,大概只能自己脫掉衣服,這樣可能會讓欺辱來的少一點,她伸出雪白的手撥開自己的衣服,比白瓷更潔白光嫩的肩膀裸露在灼人的目光中。
天人隨不慕貞潔,但也不是將此事看作吃飯般稀松平常的事,況且吃飯還要挑與誰人同桌,而且在婚姻觀淡薄的天人中,一段彼此相守的婚姻契約更是比黃金還要真摯的感情。對于銀鳳來說,與滄夢的政治姻親只能算作逢場作戲,甚至連戲都未曾做過,但此刻的柳長甫是真的要用天人社會中的婚姻來束縛自己,將自己變?yōu)樗乃疆a(chǎn),變?yōu)橐环N名義上的妻子,實際上的奴隸。
她在心里不斷念叨著,期許自己傳說中的母親能現(xiàn)形幫助自己,行動上已放棄了掙扎,順從而又無助。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漆黑的閃電破窗而出從柳長甫的頸脖橫向切入,猶如一把鐵釘將其牢牢釘在墻上,風(fēng)白玉見縫插針抱起衣衫不整的銀鳳就跑。隨即南柯抽出那柄虛幻之物,他未曾想要傷其性命,但此劍貫頸而過對心神傷害自然極大,柳長甫雙眼模糊,涎水從口中流出,隨著虛幻的劍被抽走,渾身無力癱軟在地。
“神……君……我記住你們…了…”
無家可歸的銀鳳,外鄉(xiāng)人的風(fēng)白玉和本就天地之物的南柯,三人權(quán)衡利弊最終來到了天空樹下。
那棵樹的樹干猶如一座堡壘,別說十來人手牽手能否將它合抱,就算來上百人也不一定能繞其一周,它的樹皮和所有的樹皮一樣粗糙但充滿生機,風(fēng)白玉很好奇伸手摸著神樹,指尖接觸有著輕微的閃光,接著一股微弱的電流傳導(dǎo)到她的指尖,渾身酥麻,這是神樹對她的回應(yīng)。
“母親似乎不喜歡你?!便y鳳裹著淡薄的衣服,伸手也去撫摸這棵被她稱為母親的樹,指尖輕觸,泛出柔和的藍色光暈,猶如水中曼妙的熒光菌。
“他們都說我是您的親生女兒,比這些所有的天人都要親的女兒,現(xiàn)女兒有難還母親能夠庇佑。”
銀鳳喃喃說著,這些本該是母女間親昵撒嬌或是涕淚哭求的話語,從她嘴里說出倒是有了份祈禱神靈的意味。
聽到了銀鳳的祈禱,從萬仞高空的樹冠傳來沙沙聲,深夜格局了視線,但葉片間的微弱螢火和蒼白的月光映照著整棵樹的輪廓,樹枝上垂掛著的天人原胚隨著風(fēng)輕輕搖曳。
是風(fēng)在動。
風(fēng)白玉溫柔的將手搭在銀鳳的肩頭:“我們現(xiàn)在這歇息一夜,明天會有轉(zhuǎn)機的。”
天空之樹萬仞之高,根系更是深不可測,佇立在東海之濱哺育著天人之族一萬八千年之久,而今夜對于她的生女除了那一絲微弱的藍色熒光并不愿再給予更多的照拂。銀鳳將自己蜷縮在純白的翅膀里依靠著母親躺下,她很累,需要睡眠,可慌張的神經(jīng)并不允許她有一個像樣的睡眠,風(fēng)白玉靠著她坐了下來,是長姐依偎著幼妹。
南柯看著兩位姑娘沒有說話,他只顧打量著高聳入云的天空之樹,看似枝繁葉茂,實則歷經(jīng)萬年的哺育已經(jīng)消耗了大量的能量,這棵老樹她已經(jīng)將這片大地的能量抽干,忽然他明白半年前高崇想要他做的事情,不出意外就是重新給予這棵老樹新的生命源力,但此時問題的主要矛盾已不在此處了。
這一夜過得很漫長,銀鳳先是睡了會,后又起身沿著樹干漫步無目的走,風(fēng)白玉只得在后面跟著,南柯則跟在風(fēng)白玉的身后。走了莫約十來米,忽然那美麗的小公主忽然停下腳步,她繞過風(fēng)白玉直勾勾地注視著南柯,這樣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渾身上下寒毛直豎。
“你變了。”
這是銀鳳今夜對南柯說的第一句話。
“果然如崇哥哥說的那樣,你覺醒了,甚至我隱約感到你比滄夢還要強,但是,那些長老如果聯(lián)手襲擊你,恐怕你也難以應(yīng)對。”
南柯點頭表示她說的對。
“滄夢和我說過你的夢想,是想要三族分開,將廣袤美麗的天空給予我們天人?!?p> “你喜歡這個未來嗎?”
“喜歡或不喜歡有什么用,天地間的運勢豈是我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