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大理寺的大堂向西走,經(jīng)過庫房、主簿行、承發(fā)房,再往里走是兩排普通的牢房,牢房昏暗,臭氣熏天,比貓還大的老鼠旁若無人的沿著墻根散著步,牢內(nèi)的犯人伸出腳狠狠踹在碩鼠的身上,那畜生發(fā)出“吱——”的一聲,一溜跑得沒了影。
犯人抓著鐵柵欄,臉擠在兩條柵欄間露出猙獰滑稽的表情。
“這滿目全非的大人,再往里走關(guān)的就不是人了,是魔鬼,是妖怪,是我們的戰(zhàn)神高崇呀?!?p> 犯人怪叫著說道。
另一個犯人幾乎站不起身來,他也怪叫著道:“什么戰(zhàn)神高崇,分明是天牢里的階下囚,待到日出時分,就會變成天上的灰飛,地上的狗屎。”
隨即在押的犯人們紛紛大笑起來。
“嘻嘻嘻。嘎嘎嘎。哈哈哈?!?p> 亂作一團。
領(lǐng)路的牢頭從抽出腰間的鐵棍,咣咣砸在牢門上示意他們安靜,犯人們緊握牢門的手避讓不及被鐵棍打的嗷嗷直叫,整個牢房內(nèi)怪叫聲替代了怪笑聲,更加的刺耳難聽。
穿過狹長的監(jiān)押房,牢頭拿出三把鑰匙,噼里啪啦的打開三把厚重的大鎖,天光下是一座小小的獄神廟,牢頭對著獄神拜了三拜,就沒再往里走,但他陪同的人可管不了那么多繞過來了獄神像繼續(xù)往里走。
出了小小的獄神廟是處開闊地帶,早春時節(jié)地面上籠罩著薄薄的霧靄,新生的太陽將柔和的光輝灑在上面,泛出一層金色的光,這片金光旖旎的深處有個碩大的鐵籠子。
牢頭扒著獄神廟的廟門偷望著,這個籠子關(guān)過的人極少,一千兩百年的凈雉在里面呆過,半年前那個無辜的羅格人也在里面呆過,現(xiàn)在那個籠子里關(guān)著的是他們尊敬的樞密院首座高崇大人,這個可憐的大人很快就要死了,至少文政院的大人是這樣說的,自家的大人離開前也是這樣說的。
陪同而來的人也是個大人物,不是個大人物也不敢開了這門,那大人懟著滿身膿瘡的臉,兩只眼睛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整張臉上只有一張嘴殷紅而又突兀,大人威脅說不開門放他進去,就讓小人見不到太陽,小人想了想只能帶大人進來,就算之后柳大人和殳禾大人怪罪,小人也多看了片刻的太陽。
牢頭又對著獄神像拜了拜。
而另一邊,雪螟穿過薄霧直直的走向廣場中心的牢籠,那里吊著一個人,垂落的翅膀,滿地的血。
霧很薄,他能看清高崇赤裸的上身已經(jīng)沒有一塊好肉,舊的傷口已經(jīng)泛黃結(jié)痂,新的傷口還翻卷著肉向著外面噗噗的滲著血珠,有的傷口卻已經(jīng)流膿生蛆,發(fā)出難聞的臭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高崇那張全天下最好看的臉上沒有傷痕,甚至因為失去了血色變得更加蒼白動人。
“……高崇……”
這個名字今日變得格外難以說出口,雪螟憋了許久才從嘴里吐出。
被揍的腌咸菜般的高崇聽到有人在喊他,勉強抬起腦袋,半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那張滿是膿瘡的臉,如同堆砌著數(shù)十只大肉蟲的臉,他的嘴角向上撇著,露出一個笑容來。
隔著鐵籠子,雪螟凝視著眼前的人,這個老熟人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每一個毛孔都無比熟悉,就連小時候偷偷在璠珠的被褥上撒尿的樣子他都記得,但無論對這個人再怎么熟悉,也無法將其和凈雉聯(lián)系到一起去。
“你怎么會是凈雉的孩子呢,她那樣的普通,豆芽菜一樣的身材,小眼睛、小鼻子,卻生了張大嘴,而你高鼻梁,大眼睛,棱角分明,身材高挑健美,你和她沒有半分相像的地方?!?p> 雪螟頻頻搖頭,連連嘆氣。一陣風(fēng)吹來了層薄霧,輕紗般從二人之間飄過,就這層霧靄朦朧了雪螟的眼睛,恍惚間那只被囚禁在籠中的鳥兒悲鳴一聲,羽毛想被開水燙了般紛紛落下,隨著掉落的羽毛,肉也大塊大塊的從骨架上脫落,掉在地上宛如一塊塊活著的青蛙,蹦跳著,抽搐著,接著以極快的速度腐爛,化成一灘灘黃色的水,鐵索吊著的男人也不再是男人,分明是個瘦小的女人,渾身沒有一絲遮擋的衣物,赤條條的吊在半空,像是一塊風(fēng)干的臘肉。
雪螟揉了揉眼睛,女人的形象更加清晰,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的枯草般的頭發(fā),消瘦的臉龐,瘦弱干癟的身軀,櫻桃般鮮嫩的乳粒,還有那雙永不熄滅的眼睛。
“凈雉……”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那個叫做凈雉的女人對著雪螟吐了口痰,大聲辱罵著。
“做鬼……我們天人做不了鬼……”
這是個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凈雉自然也知道,可她聽到這句話好似受到莫大的刺激,渾身顫栗不止,發(fā)瘋般搖晃著,生銹的鐵鏈穿透她的琵琶骨將她吊起,因為劇烈的晃動,刺穿的傷口處滲出兩道血來,她本就不好看的臉漲的發(fā)紫,可她依然劇烈晃動著,就像無法接受自己做不了鬼的事實,嗓子里冒出一絲痛苦的哀鳴。
“也不一定,你沒了翅膀,也許可以做鬼?!?p> 雪螟看了眼她光禿禿的后背,那里只有兩道及其難看的疤痕,是曾經(jīng)翅膀存在過的證明。
這是他記憶里最后一次與凈雉相見,行刑的那天他沒有去,只聽說璠珠當(dāng)時哭暈在了刑場,從那以后雪螟便不再過問政事,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當(dāng)然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何處又吹來一陣風(fēng),吹散了眼前的薄霧,凈雉的身影在片朦朧中淡了,退回到了時光的深處,不見了蹤影。
“我們怎么辦?”
大理寺的墻頭上趴著兩個人,隱身術(shù)讓別人無法察覺他們的存在。
“找個機會劫獄?!?p> “現(xiàn)在不行嗎?”
“那兩個人過來了,劫不了?!?p> 順著南柯的眼神,風(fēng)白玉看到柳長甫和殳禾從小小的獄神廟中出來了,他倆的臉色難看極了,像是兩條被踩了尾巴的狗。
“走吧,高崇一時半會死不了?!蹦峡路硖聣︻^。
風(fēng)白玉依舊看著那邊的天人們,距離遠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不過從彼此間的表情可以看出交流的很不愉快,南柯催促著她快點離開,可紅衣公主依舊猶猶豫豫,她的視線從沒了翅膀的殳禾掃到一臉臭屁的柳長甫,再到看了就吃不下飯的雪螟,最后落在高崇身上,他的身上都是傷,翅膀上的毛也不似原來那邊油光水滑,像一只斗拜了的公雞,忽然他歪過臉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那雙紫色的眼眸在清晨的微光中如同水晶般耀眼,風(fēng)白玉心頭一緊,轉(zhuǎn)念一想,南柯在自己身上施了隱身術(shù)按道理應(yīng)該瞧不見才對,很快那個囚牢中的男人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頭也再次垂在胸口,那回光返照般的一眼深深烙印在風(fēng)白玉的心上。
見同行的神君已經(jīng)走遠,不舍得又看了眼關(guān)押高崇的露天牢籠,轉(zhuǎn)身躍下墻頭,追著南柯去了。
“高崇是不是發(fā)現(xiàn)我們了?”
“你心中這么期望著的?!蹦峡侣冻鲆粋€意味深長的笑容。
風(fēng)白玉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眼大理寺的方向,半年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如今卻落得如此,說心里毫無波瀾那是騙人。
按照倆人先前的計劃,探查完高崇的情況后就去找城中唯一還算能幫襯著的敬寧生商討對策,不過現(xiàn)在看到高崇的那副慘狀,作為同黨的敬寧生估計境況也好不大那里去,想到此處風(fēng)白玉不由皺起了眉頭。
“你在擔(dān)心他們?”南柯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風(fēng)白玉的愁眉,可那被桑秋扯斷的左手還未復(fù)原,只長出一支類似手的形狀來,他動了動不成形的手指,又放了下去。
“是啊,沒想到半年來這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彼L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估計流云已經(jīng)收到我發(fā)出的信息了,希望能在冥府使者到洪流城前結(jié)束這里的事情?!?p> 說著她抬起頭目光和南柯那雙溫柔的蓮花眼相交,溫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春風(fēng),帶著城外燦爛花海中第一朵鮮花的香氣,吹進了她的心里,什么高崇,什么敬寧生統(tǒng)統(tǒng)都忘在了腦后。緊縮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整個臉顯得柔和而又圓潤,是個精神的英氣女孩,她不自覺得向著南柯靠了靠,肩膀碰著他的肩膀,兩人的樣子像極了普通的情侶模樣。
兩人腳程很快,沒多會就躍進了鴻臚寺,這里與先前的大理寺比好了太多,只是封禁了大門,加強看管,對于身手了得的南風(fēng)二人,溜進敬寧生的關(guān)押場所就和走進自己門般容易。
見到他們的到來,敬寧生很吃驚,他緊緊抓著南柯的手,眼里咕嚕嚕含著熱淚,像那久旱逢甘霖,像那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
“沒想到你們會來,我真的以為完了。他們要殺了阿崇,把我關(guān)了禁閉,銀鳳也被押在了文政院,不知道又受了多少委屈?!?p>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事得從阿崇回到云際城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