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一艘白船、一艘黑船相繼駛入港口。
“哇,今年又是兩艘船耶?!?p> “今年聽說陛下宴請了兩族的大人物,所以額外從東邊入??谟珠_了一艘船?!?p> “我也聽說了?!?p> 岸邊的小鬼們嘰嘰喳喳聊著,隨著黑白兩艘船的靠岸,他們歡歡喜喜迎走了自己的親眷,也迎到了更多的商賈貨物,還有比往年更多的美麗天人們。
待碼頭上的鬼魂和人們散去后,南柯隨著日游神走下漆黑的渡船,他身后的風白玉打著哈欠邊走邊將自己的長發(fā)隨意挽成馬尾,又黑又長的辮子展現(xiàn)著女子健康的身體,發(fā)絲在黃泉海風中微微飄蕩。
她踏上碼頭,四周的建筑樣式頗為復古,房子普遍只有一兩層高,在這一大片低矮的房屋簇擁下,遠處的潔白皇宮顯得格外恢宏壯麗。
“小公主,快點。”南柯轉頭喚著四下張望的女子,紅衣公主應了聲一路小跑跟了上來。
同方向走來的還有從白色船上漂浮下來的殳禾,他手上提著個劍夾,腳尖點地,身后那對大翅膀微微扇動,滿臉都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的迷糊勁。
日夜游神二位鬼君并肩站著,面無表情的看著三位貴客陸續(xù)走到碼頭中央。
“那是殳禾。”風白玉小聲在南柯耳邊說道。
“嗯,我們在云際城見過,他和高崇關系不好?!蹦峡卵a充著。
女子的鳳眼流轉,心里嘟囔著:‘你果然都記得?!?p> 藍色錦衣的青年男子在二人身邊站定,他用眼睛余光掃視著他們,看樣子并不想搭理。
“恭迎三位尊者蒞臨,陛下等候多時了,請隨我等來?!比找褂紊癞惪谕暤?。
三個人應了聲“請”,跟著兩位鬼君向前碼頭邊的一處二層小茶樓走去。倒也不是逆來順受,風白玉和殳禾因在別人的地盤不敢造次,不遠的距離里兩人通過眼神達成了某種約定。
南柯走的很快甚至一度超過了日夜游神,但當快到茶樓門口時,他又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著身后慢吞吞的風白玉,往回挪了兩步,待紅衣女子掠過他的肩頭,才繼續(xù)向前走。
“陛下在二樓等候各位?!比找褂紊裾f著拉開門,擺出‘請’的姿勢。
木質的門緩緩拉開,發(fā)出輕微的“吱啞”聲,屋內濃濃的檀香味如同游走的蛇直至鉆入鼻腔,這濃厚中香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茶葉清香,讓人不覺得膩味上頭,甚至忍不住深吸兩口。
半年前在云際城短暫的相處,風白玉對殳禾的印象并不好,這個人話雖不多但幫著文政院首座柳長甫處處和高崇做對,在刑場上還對著心澤痛下殺手,但此刻她還是將頭轉向了這個天人,藍衣殳禾同樣也看著她,想從這位羅格暫代君主身上尋求一份勇氣。
“請。”日夜游神再次說道,這一聲是緊迫的敦促。
殳禾收回看著風白玉的目光,他大步走進屋內,風白玉緊隨其后,待二人已經上了三四級臺階后,南柯才挪進屋,他按住正要關上的門:“二位鬼君,我能不上去嗎?”
“您也在邀請之列,陛下在樓上等您?!比沼紊裾f道。
“你們知道我誰嗎?”南柯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問著,他眼里閃著期待的光芒。
“您是神君,陛下也是神君?!币褂紊窕卮鸬?,語氣里帶著不卑不亢的意味。
南柯抿著嘴連連點頭,正要繼續(xù)說話,日游神忽然說道:“羅格女君在等您?!?p> 南柯回頭望向臺階,風白玉和殳禾站在四五級臺階的位置正盯著自己,特別是一襲紅衣的風白玉眉頭微蹙,神色中帶著深深的不安,他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絲疼愛。那雙漂亮的蓮花眼眨了眨表示馬上過來,緩緩放下按住門的手,徑直走上臺階,從二人中間穿了過去,走過風白玉的時候側過臉來給她留下一個‘放心沒問題’的微笑。
二樓靠窗的榻上放著一個竹編茶桌,上面一份青團,一壺竹葉青,茶溫正好,身著黑色長衣的男人倚著窗棱半臥著,他手里握著盞溫度正好的清茶,小酌一口觸感溫潤,回味悠長。
步荒站在滄夢的身側小聲說道:“陛下,他們進來了。”
樓下傳來響動,還有木質樓梯被踩的咯吱聲,滄夢放下茶盞,下意識理了理衣襟,臉上難以察覺的緊張一閃而過。
當他抬起頭看向樓梯口那邊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轉角處,莫約只有七八步距離的二樓,這一瞬間仿佛變得很長,滄夢站起身來,他看著眼前這個近在咫尺的白衣男子,他身形提拔,劍眉下一雙蓮花眼不染凡塵,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頭發(fā)在腦后梳成馬尾,清爽而又英氣勃發(fā)。
他身后風白玉和殳禾也走上了樓梯,見到面露凝重的滄夢,他二人紛紛行禮:“參加陛下?!?p> 這聲問候并沒有將滄夢從恍惚中拉回來,他依舊盯著南柯,像是在看一個不真切的幻影,甚至忘了回復問候。
南柯同樣也看著他,眉毛微微挑動,白色的身影走了過去,當與步荒擦肩而過時,帶著面具的偏宮護衛(wèi)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輕微作響。
白衣青年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方才滄夢坐的主位上,他自覺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小酌一口。
“好茶?!?p> 這聲音聽在滄夢耳中仿佛一聲驚雷,也好似利箭擊碎石壁,他眉頭緊鎖,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來:“師兄?!?p> “師兄二字這么難說?”南柯望向滄夢,他看似正定實則強壓著內心的波瀾。
“師兄,雖然你回來了,但這天下是我說了算,今天找你來,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共同見證罷了。”滄夢嚴肅的說道,他的表情極其認真,換作平時看到的人肯定都已經嚇得跪地求饒,不過面對這個被他稱為師兄的男人,這番話語反而有種爭強好勝的意味。
“我知道了,你也坐,別站著?!蹦峡潞敛灰娡庵噶酥钢窬幉枳懒硪粋鹊奈恢?。
這一通操作讓風白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緊緊捏住那串奇丑無比的千眼菩提,汗水從手心滲了出來,表情努力保持著冷靜,她從未想過南柯和滄夢的重逢會變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半年前在燦爛花海的短暫相遇明明還是那么的正常,終究南柯和心澤不是變了名字這樣簡單。
滄夢在南柯對面坐下,兩人中間隔了一案茶桌,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怎么了?”被盯的渾身不自在的南柯摸了摸自己的額角。
“你變丑了。”
“??!”南柯劍眉一橫,從嘴里吐出一個長長的“嚯——”
“肯定是這十三年顛沛流離累壞了身子,又缺少仙氣充盈的洞府修養(yǎng)身心,師兄你憔悴了不少?!弊詮哪峡聛砗?,滄夢的眼睛沒有離開過他分毫,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愧疚,“千連城地處大陸中心,有黃泉縈繞,聚集天地靈氣,你可以留下來好生休養(yǎng)。”
南柯?lián)u了搖頭,他沒有接滄夢的話茬,而是從茶桌上拿了顆青團遞給風白玉:“小公主嘗嘗這個,滄夢吃的都是好東西,你也來一個?!?p> 這風白玉哪里敢接,她連連擺手。
站在那里的藍衣殳禾從剛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觀察了會,發(fā)現(xiàn)這兩神君的話題只圍繞著家長里短的見聞,壯著膽子插嘴道:“陛下,您讓爾等來此是有何要事吩咐?”
滄夢放下手中的茶盞,他嘴角攀上絲戲謔:“高崇怎么沒來?”
這話一出,猶如重錘砸在殳禾的心上,自己明明比高崇年長四百歲有余,可自從那小崽子降生之后處處與自己作對,又處處壓自己一頭。特別在八百年前東北方長老蛇女千秋率眾攻打天人之國,當時的樞密院首座被千秋重創(chuàng),殳禾憑借一己之力擊退了蛇女。
那次回到了云際城,漫天的白幡宣告著原樞密院首座的離去,他抬著頭,陽光是如此的耀眼,可他依舊睜大了眼睛,那個時候是殳禾生命里最燦爛的時光,他的同僚開始向他慶賀,好友讓他請客,就連文政院首座柳長甫都親自來拜訪他,殳禾真的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任的樞密院元老。
可做夢的時間是如此短暫,七天后的元老大會上竟一致通過了剛剛年滿四百歲的高崇執(zhí)掌樞密院,那樣的年歲是如此年輕,相當于羅格人的十八歲的青春少年,他那雙金色的翅膀在陽光下灼傷了殳禾的眼睛,也狠狠刺痛了殳禾的心靈。
殳禾察覺到滄夢嘴角的戲謔,他強忍著心中對高崇的怨恨,淡淡說道:“回稟陛下,高崇觸犯了天人的條例,已經不再擔任要職,顧無權來此面見陛下。”
“此事怎么無人向我通報?”滄夢望向步荒。
步荒的臉上戴著面具,黑色的底色上面畫滿了詭異的云紋,眼睛的位置留有兩個孔洞,隱約可以看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平淡如水,他的喉頭微微顫動正準備說話,南柯竟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