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燕朝身邊的姚副將姚采被找到之后,往年在父親營里當(dāng)值甚至是得過青眼的,也一個個如同春筍冒出了頭。
據(jù)姚采言,這只是平州營罷了,其他各處也都有散落的親衛(wèi)。
燕照這才知,原來她的父親走了,余威仍在。
一時也不知是悲是喜。
而近來,燕照一直被林集央著同他一塊掌理天策將軍親兵的事宜,待林集聽說涼州,安陽,虎泉三地即將會師,其中也定有他所尋之人時,唇邊的笑意一直沒停過。
他修書一封送往京去。
燕照知道燕熙一行人多半要來了,期待的同時有些惴惴不安。
她當(dāng)時撇下一切逃離出府,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還有她朝陽郡主的用處。
林集幾日都同燕照一起,自然將她心思沉重的模樣收之眼底,他悄然得了然一笑:“燕校尉近些日子心不在焉?。俊?p> 燕照回過神來反駁:“許是最近處理軍務(wù)累了?!?p> 林集幽幽一笑:“我竟不知打鳥上樹,偷酒投機的燕校尉也有累的一天?!?p> 燕照:“……”
我謝謝你哦。
又在林集臨時的帳中坐了許久,燕照實在有些坐立不安,她起身告辭:“我手底下還有些沒忙活完的事,便先走一步了?!?p> 林集默默的看著燕照的身影消失。
……
春光大好。
燕照捧著從裴教頭那里偷來的桃花酒,偷偷摸摸的回了營帳。
她把酒藏在床下的暗格里,嘿嘿一笑。
待燕熙來了,她要請她喝她最愛的酒。
別瞧裴教頭平日里沉默少言,和顧云賀一個鼻孔出氣,可這貪杯的脾性也不知隨誰,平日里要不是軍紀(jì)嚴(yán)明,裴教頭的酒怕是都要擺到營帳外邊去了。
燕照又收拾了一番,出帳子后又左右瞧了一番,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這才滿意離去。
……
她又偷摸摸去了陳暉的營帳。
陳暉病已大好,可以下地走動了。
燕照一進去便瞧見陳暉那雙清明的眼睛唰的看過來。
燕照這幾日負(fù)責(zé)天策將軍親衛(wèi)的事務(wù),陳暉見她也眼熟,知她是平州營里一個得主將重用的校尉,待她也是尊敬。
陳暉剛要下地行禮,燕照便止住了他。
“咱們軍營里的人,沒那么多彎彎繞繞?!?p> 陳暉聽此便不再動作,隱約想起十?dāng)?shù)年前,一個剛到他胸口的小娃娃也是脆生生的道:“不必多禮,咱們又不是那酸腐的讀書世家?!?p> 一想起往昔的事情,陳暉的鼻頭便止不住一酸。
他的主將已經(jīng)故去,他也不再是曾經(jīng)威風(fēng)赫赫的副將了。
如今他隱姓埋名,東躲西藏,一是求一個茍活,二是為主將的冤死討回公道。
思及此,他又是一嘆。
燕照知道他在嘆什么,卻不好點明,她去桌前為陳暉沏了盞茶,遞了過去:“程大哥的傷不日便能痊愈,倒也不必作嘆?!?p> 陳暉有些受寵若驚,雖燕照的年紀(jì)叫他叔也當(dāng)?shù)?,但軍營里尊卑有別,人家堂堂校尉愿意稱他一微末老兵一聲大哥,已經(jīng)是客氣非常了。
他有些摸不準(zhǔn)今日燕照來尋他的意思,一時躊躇沒有開口。
場面一度陷入沉默。
燕照最終出聲:“程大哥從前便在平州營里嗎?您的身子仍然壯碩,不該只是一個小小的伙頭兵才是?!?p> 陳暉摸摸腦袋,敢情你來就是問這?
他仍是恭敬的道:“我一個大老粗,沒有計謀,只有蠻力,自然不能同校尉這樣的年輕人一樣建功立業(yè),從前年輕的時候仗著自己的力氣有些盛氣,不得上頭的領(lǐng)兵看好,這一來二去,就給我弄到伙頭兵里來了?!?p> 他只字未提從前的事情,燕照明白他是要將從前的事情爛在肚里,便也不再多問。
燕照又靜靜的坐了一會,自顧自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陳暉見燕照沒有響動,坐那也沒有做聲,只是覺著這位校尉實在奇怪的緊,來人這就不咸不淡的問一句從前,而后愣在那倒也不說話,
燕照斂了斂目,又抬頭看了陳暉一眼,眸中似乎包含著太多太多。
她終是起身:“程大哥好好休息吧,燕某不叨擾了?!?p> 她轉(zhuǎn)身離去時,眼淚差點沒收住流下來。
這是她第二次見同從前事有關(guān)的人了。
第一個是薛仰止,第二個便是陳暉。
只是這次心中卻刺痛的緊。
往昔乍然得知父兄戰(zhàn)死的消息的剎那間,她并未有十分悲傷。
直至父兄的棺槨擺在她眼前,母親一頭撞死在棺槨上,她的心才隱隱作痛起來。
一再過了經(jīng)年,這傷疤便深入骨血,觸之便更疼痛難忍。
她喝羊奶羹再也無人在旁為她布施。
用餐時再也沒有那喧嘩的吵鬧聲。
便是她用兵行至踏錯時,也沒有父兄在旁的諄諄教誨與糾正。
她活的就好像一個人。
不,她就只有一個人了。
陳暉的出現(xiàn),就好像一把刀,把原先尚能忍受的傷疤狠狠刮開。
她一步一步地往自己的帳中走,每走一步,面前似乎就閃過走馬燈似的片場。
往昔一家人的歡歌笑語,如今成了她每夜輾轉(zhuǎn)難眠的夢魘。
她多想再摸一摸母親的手,再聽一聽父親的訓(xùn)斥,再鬧一鬧長兄的無理。
可惜斯人已逝,這些都無法實現(xiàn)了。
而今她唯一的親人,被皇權(quán)困在了巍巍的宮墻里。
猶記得她與燕熙的上一次見面,也是六年以前了。
當(dāng)時父兄與母親已然落喪,燕照身著素色衣裙,往宮中謝恩。
她經(jīng)過太后殿中偏院時,正巧看見燕熙坐在上首,縱然身側(cè)再多金碧輝煌,那座上的人卻不曾展顏。
燕熙生得當(dāng)是極美的,完完全全同母親是一個模子里刻出的。
那時燕照深陷家人乍死的悲痛,不愿上前一步同那相似母親的面容相見,只是一個轉(zhuǎn)身,一別就是六年。
她又豈會不知,自從新城公主病逝后,燕熙原因太后的恩寵留在宮中,那性子就不像從前小孩子般喜笑顏開,虎頭虎腦了。
他們這樣的人,一人伴君,一人棋險,步步如履薄冰,一個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究竟誰更可憐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