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萌芽
即便余音再遲鈍,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能猜出個一二了。
趙國的皇宮里,恐怕有陳國皇宮一樣的東西,那東西更是極有可能是當(dāng)年她父親的遺物。趙國與陳國不過是兩個俗世國家,縱然有為他們效命的天師,他們也不可能對父親造成什么性命威脅。那么,云林宗和崇妙宗在當(dāng)年父親遇難一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這一瞬間,余音突然想不起來那些有關(guān)于父母的故事。
丹田內(nèi)海中,仰天一寸佇立在平靜無波的琉璃海上,其下是由一點一滴的記憶構(gòu)成的巨大識網(wǎng)。余音赤足行于上,她一拳崩碎腳下冰冷的琉璃,俯身撈去,卻都只是日日瑣碎,全然沒有任何與父親或母親有關(guān)的。
長久以來的羈絆轟然崩塌。
余音大汗淋漓地從識海抽身而出,她伏在桌上粗喘著氣,腦海中卻只有來自于父親的那一句惡胎在回蕩著。
惡胎——
惡胎——
你是惡胎!
不,不對。
有什么在左右著我的情緒。
“持身視正,驅(qū)妄馭悚。”余音迅速端正坐穩(wěn),一面默念著,一面回想著這一路走來,自己身上的種種異樣。
其實,她如何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
從情緒到性格——
明明方凌齊在丹青山時,就已經(jīng)講得夠清楚了,可她當(dāng)時連懷疑師姐的情緒都只持續(xù)了一會兒,轉(zhuǎn)眼就將那份憤恨感拋去了九霄云外。
師父就更別說了。
如果不是師姐帶著她邁出那一步,那被迫邁出的一步,她甚至連些許的懷疑,都生不出來,心中徜徉著的,永遠只有敬重與濡慕。
仰天一寸的存在到底是為了限制什么?
我的金丹期修為又究竟有著什么貓膩?
我當(dāng)真是惡胎嗎?
父親為何不許母親生下我?
師父在這當(dāng)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隨著這些不斷翻涌的念頭,余音的視線一點點模糊。
她的身子輕微地在顫動,瞳孔驟縮,像是陷入了什么令她驚恐的地方似的,但旋即又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抱住她的那個人持續(xù)地,溫和地,拍打著她的后背。
“師姐——”
“我在——”
瑞風(fēng)的呢喃如和風(fēng)般撫平了余音心中的洶涌波濤。
在這一刻,屋內(nèi)三人并看不到的是,武南城上空瞬間聚集,又瞬間離去了一眾鬼影,那些鬼影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地尖刻呼嘯,往南方疾馳而去。
總算找回一點兒理智的余音推開瑞風(fēng),她飛快地翻手抽劍砍向了自己的左手,在瑞風(fēng)的尖叫聲中,重起輕落,堪堪劃破了一層皮。
鮮血汩汩而出。
緊接著,她定睛看向沈文澤面前的那張紙,不由分說地傾身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撫掌將其碾碎。
是這東西在左右我的情緒。
眼下的余音,幾乎已經(jīng)可以確認這個不知道是不是父親留下來的東西會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她的思緒和判斷。
“住手!”
沈文澤大驚失色,他一掌拍在桌沿,將身子朝外推出半寸,屈指內(nèi)扣防護己身的同時,抽劍點向了桌面,半道護整拔地而起。
然而,他意想中的事并沒有發(fā)生。
碎成粉末的紙被余音的掌風(fēng)揚起,緩緩吹落在了地上。
“余道友太沖動了?!鄙蛭臐捎瞄L劍劍尖撥了撥地上的粉末,確認沒有任何異動后,才松了一口氣,他轉(zhuǎn)而抬眸,對上余音的眼神時,卻愣了一下。
那是一種相當(dāng)難以言喻的神情。
困惑與堅持,迷惘和怨懟。
“這東西毀了……”余音偏頭看了一眼地上,蹙眉道:“是我不好,有些沖動了,剛才只覺得這東西在蠱惑人心,下意識便出手了。”
她取巧,故意往邪魔外道上帶。
“也是,這東西對金丹期的修士想來是有些影響?!鄙蛭臐尚乓詾檎妫談Φ耐瑫r,繼續(xù)說道:“此事是我思慮不周,貿(mào)貿(mào)然就拿了出來,如今既然毀了……那就毀了吧,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緊的東西。”
瑞風(fēng)白了沈文澤一眼,快步到余音身邊,撕開自己的裙擺就忙著要給余音包扎傷口。
“不礙事?!?p> 余音起身避開瑞風(fēng),將左手手掌往后一藏,說:“小傷而已,我們還是繼續(xù)談?wù)掳?。如今既然見過了這勞什子的黑龍引,只肖剖開尸體,與之一對,就能知道兇手是不是同一個了,對吧?”
可沈文澤的臉色并沒有放松。
事情正如先前余音猜測的那樣,凌絕與凌宇的尸體的確出了點問題。
“原本是派了專人把手,卻不料在少安入城的前一日,兩具尸體都消失了……”沈文澤說話時,臉色微紅,顯然是為此而感到十分羞愧,“眼下就剩三具凡人的尸體,凡人體內(nèi)的靈脈養(yǎng)不住黑龍引半刻,在他們尸體中找不到黑龍引是正常的?!?p> 也就死無對證了。
“冉少安的確經(jīng)脈盡碎?霍山距離此地千里萬里,貴宗那位夏冰真人可不像是能允許他獨自出門的性子?!庇嘁魧岩傻拿^指向了孟夏冰。
前有為了自己的壽元攫奪子嗣靈力的人,那自然也可能有為了自己兒子的靈脈,而對同門痛下殺手的人。
“夏冰師姑……”沈文澤不敢妄論長輩。
“殺凌宇和凌絕,卻沒有奪走他們身上的尋香玉,說明兇手并非是為這物件來的,而他們身上也沒有其他東西丟失,便更加說明那人為的只能是這個人?!庇嘁舨皇浅缑钭诘娜?,她沒有沈文澤的那種顧忌,分析起來頭頭是道:“據(jù)我所知,除了柳楓宸家以外,其他兩名凡人死者之間并沒有特別明顯的關(guān)聯(lián)性,而柳家若不是出了叢芳這事,也會混在這當(dāng)中,悄無聲息,難以引起你們的注意。”
的確,如果不是余音的出現(xiàn),只怕最后真會讓那背后之人釣上來一條大魚。
會是沈文澤嗎?
要用沈文澤來做什么呢?
余音思索了一下,接著剛才的話說:“叢芳身上有九方離火術(shù),那術(shù)法可以控制中術(shù)者,使其為自己所用——”
可為什么是叢芳這么一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閨閣少女?她有什么不同?如今叢芳只剩一縷生魂,其肉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
那么想要弄清楚這件事到底和冉少安有沒有關(guān)系,只需要查一查,他們之間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哪怕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