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利亞大人。”阿爾茜恭敬地行禮，泰瑞也慌慌張張地趕緊跟上。
伊卡伯德·貝利亞，對他來說既是老師的老師，也是他少年時的課本上許多內(nèi)容的撰寫者，一看到他，他就控制不住地緊張得渾身僵硬——感覺下一刻就會被抽查功課的那種僵硬
伊斯的臉也有點發(fā)僵，但當然完全是另一種原因。
他討厭這個又禿又胖的牧師。雖然他看起來沒從前那么胖但顯然更禿了……很好。
那厭惡起初是深刻的憎恨，這家伙在柯林斯神殿的地牢里用法術(shù)探查他的身份，讓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半人半龍的怪物……那時的痛苦與絕望他永世難忘。
但因為埃德成了水神的圣者，而伊卡伯德又一直是肖恩·弗雷切最得力的屬下，他不得不忍受他的存在，忍到最后……他們到底也算是一起戰(zhàn)斗過。
仇恨或許已經(jīng)放下，厭惡卻永遠不可能改變。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問。
而且看起來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很久的樣子。
“您也是……為了找埃德才來這里的嗎？”泰瑞一臉崇拜地猜測。
“怎么可能！”伊斯冷笑，“就算埃德死在他眼前，他都不會動一下眉毛！”
“那倒也未必。”伊卡伯德淡淡地開口。
如果有誰死了會給他添麻煩，而且正在他眼前，他也還是會動一動的。”
泰瑞閉了嘴，默默縮到一邊，并不敢將伊卡伯德沒有說完的話理解成他自以為是……或希望是的意思。
一時的興奮讓他忘記了，這位大名鼎鼎的牧師，可沒有多少牧師該有的慈悲之心，與肖恩·弗雷切之外的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交情可言。
無論是與他同時代的人還是后來的研究者，幾乎都覺得他更該當個法師，甚至有人懷疑，他根本就是個披著牧師袍子的法師，畢竟似乎就沒人見過他施展牧師特有的治療法術(shù)。
這個人所施的大多數(shù)法術(shù)，都是他自創(chuàng)或修改過的，沒有其他人施得出來，哪怕看起來像是某個法術(shù)，實際上也有所不同。
但拋開牧師與法師的區(qū)別，他在魔法上的天賦無以倫比，與瘋法師羅穆安·韋斯特，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羅穆安行事毫無顧忌，貝利亞卻無論如何也披著白袍。
沒人知道他與肖恩·弗雷切之間有什么故事或約定，但至少，在肖恩還活著的時候，他行事雖古怪，卻始終還是守在一個牧師該有的底線之內(nèi)。而在肖恩死后，他就消失了。
一個不再有任何顧慮的伊卡伯德·貝利亞會變成怎樣，想想……其實還真有點可怕。
伊卡伯德走到自己的躺椅邊，自顧自地躺了下去，一點也沒有要招待客人的意思。
他看起來很有些疲憊。就算是他，獨自在這里生存恐怕也不怎么容易。
“……你怎么會在這里？”伊斯冷冷地重復(fù)他的問題。
“尋找創(chuàng)造者的足跡?！币量ú碌箾]有拒絕回答，“他們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他們從哪兒來，又去往何處——僅此而已?！?p> “……為什么？”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
“你找到了什么？”
“你問得太多了。”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魏特不自覺地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他偷偷看來看去，也還是看不懂其他人的神情。他們似乎頗為忌憚眼前這個老人，那忌憚里卻又帶著更多的敬意而非畏懼。
只有伊斯明明白白地表現(xiàn)出了他的厭惡，但這厭惡里也沒有什么敵意。連他咄咄逼人的問題，似乎也不是充滿懷疑的質(zhì)問，就只是……十分單純的字面上的意思。
而伊卡伯德的回答也同樣如此。
最多話的泰絲此時一言不發(fā)。與伊卡伯德這樣的人交談，大部分正常人都會被噎個半死，像伊斯這樣直來直去的方式，反而是最合適的。
即使這樣的直來直去里帶著情緒……但伊卡伯德完全不在乎啊！
而伊斯，也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會因此而氣得跳腳的小龍了。
“……交換信息?！币了归_口道。
他知道伊卡伯德不會說謊，卻也不會回答他太多問題，與愿意還是不愿意無關(guān)，只是純粹地不耐煩，覺得那完全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其實挺能理解。
伊卡伯德微微抬了抬手，意思很明白——他同意交換，但得先聽聽他們有什么可以交換的。
伊斯垂頭想了想。他知道伊卡伯德所說的創(chuàng)造者是什么，那是傳說中的古神……是像星燿那樣的存在。
星燿是條龍，其他創(chuàng)造者卻未必是同樣的形態(tài)。只不過，他們所使用的語言，很可能就是龍語。
他一直覺得在這個星域許多地方留下龍語或類似符號的不一定就是埃德。那可能是耐瑟斯，或安克蘭……也可能是另一個創(chuàng)造者。
他說出了幾個星球的名字，而伊卡伯德只去過源星，他甚至進入過那個藏在深山的村莊，看到了那個祭壇——遠在伊斯他們?nèi)バ良由街啊?p> 但在那之后，他的探索方向與伊斯他們完全是兩條不同的路……他似乎連源石的存在都不知道。
牧師并沒有說出自己的發(fā)現(xiàn)或猜測，伊斯也沒有多問，只是淡然點了點頭，心中竊喜。
那他應(yīng)該還有挺多東西可以拿來交換。
埃德曾經(jīng)隨口跟他提起過伊卡伯德的習慣。與喜歡四處亂跑的羅穆安相比，伊卡伯德更喜歡待著不動，想要尋找什么答案的時候，他總是盡可能地收集資料，從中找出線索，得出最有可能的結(jié)論，然后在只能自己親自去證明這個結(jié)論的時候，才動上一動。
不然也不會長得那么胖。
伊斯暗搓搓沒什么風度地腹誹著，開口道：“拉契卡，那里的霧林里有個怪物……”
他反復(fù)想過那怪物到底是什么。它的智力宛如幼童，它的力量卻強到不可思議。無論是埃德還是他們，其實都沒能真正殺死它……拉契卡人認為它是惡神，諾威在它身上感覺到類似安克蘭的氣息，那么，它很可能真的是神。
一個尚未長大，或腦子出了毛病的神。從它扭曲的形體判斷，伊斯更傾向于后者。
而一個神不可能是天生的弱智，如果它的腦子真的有問題，那必然是受到了更加強大的力量的影響。
伊斯能想到的，只有創(chuàng)造者。而源石，也有可能是創(chuàng)造者所遺留的東西。
他們從拉契卡帶回的巖畫，在他盯著看了好幾個月，又與泰瑞爭論了一次又一次之后，總算得出了三種至少在邏輯上說得過去的排列方式，并以此推出三種可能，結(jié)合拉契卡當?shù)氐钠渌麄髡f和他在那怪物的靈魂之中看到零碎的畫面，伊斯覺得最接近事實的一種是，因為受到了某種傷害——有可能是源石造成的傷害——那怪物從星海之中墜落到拉契卡，巨大的沖擊揚起的塵土和它為了保護自己而產(chǎn)生的迷霧遮蔽了陽光，讓大半個拉契卡陷入漫長的黑暗之中。它的力量導致了時間的混亂，引來了埃德，埃德利用源石的力量困住了它，幫助拉契卡人“擊敗了惡神”，并帶走了源石。
那是在三千多年前發(fā)生的事。但幾千年后，為什么源石又會出現(xiàn)，或者，兩顆源石到底是不是同一顆，他就沒法兒確定了。
他覺得他在怪物的記憶里看到的那個發(fā)光的圓球就是源石，可他沒能看到源石上的刻痕，而拉契卡人抽象的巖畫里，自然也不可能有多么準確的描繪。
“你覺得那顆石頭并沒有在爆炸里消失?！币量ú抡f，“你覺得你能在這里找到它……或有關(guān)它去向的線索。”
伊斯點頭：“你難道沒在這里察覺到什么特別的力量嗎？”
“創(chuàng)造者的力量并不‘特別’?！币量ú录m正他，“如果源石真是他們所留下來的，它的力量也不會有什么特別之處——那就是這個世界本身的力量?！?p> 伊斯嘴角一抽。他不信他沒聽懂他想問的是什么……他不是來跟他討論“如何讓用詞更加嚴謹”這種問題的！
但伊卡伯德說話只會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來。
“源石……源星?！彼犉饋硐袷窃谧匝宰哉Z，“給它取這個名字的人，大概從一開始就覺得，它的力量屬于布瑞坦人……這也是你所擔心的吧?！?p> “……我的確擔心這個，但你是不是也想太多了。”伊斯沒好氣地說，“叫它源石，不是因為他們以為它來自源星嗎？”
伊卡伯德淡淡掃了他一眼，明明沒什么表情，伊斯卻仿佛清楚地從其中讀出了“我就知道你的腦子想不了太多”的輕蔑。
心底按不住的火苗嗖嗖地往上竄。在他爆發(fā)之前，伊卡伯德從躺椅邊的小圓桌上抽出了一個卷軸，扔到他懷里。
“我在這里待了已近一年，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力量，”他說，“你們要找的地方也已經(jīng)被炸得掉進了海里，什么都沒剩下。那里像是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一個風眼，整個城市，以及雷暴的力量都圍繞著它，起伏不定……可如果你們真想找到點什么，在那里——在現(xiàn)在，恐怕是找不到的?！?p> 伊斯一邊聽一邊打開了卷軸，片刻之后，難以置信地笑出聲來：“你這是……想拿我們做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