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伊斯排擠在一邊，沒法兒跟小威利好好親熱一下的泰絲很快也溜溜達達地跑了過來，與伯特倫四目相對，交換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眼神。
茉伊拉解下披肩搭在手臂上，若有所思。
“所以，”她問到，“你們邀請娜里亞來這里，并不只是因為慶典吧？”
伯特倫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他們正在慶祝的是獨角獸號啟航兩周年。這是件大事，無論是在船上還是在燿星界，都會有盛大的慶典。他們甚至考慮過將整條獨角獸號傳送回燿星界，但計算過需要耗費的能量——以及相對應(yīng)的金錢數(shù)量之后，就再也沒人提起。
兢兢業(yè)業(yè)辛苦了兩年，幾乎從來沒有休息過的大副詹西已經(jīng)帶著十幾個船員返回燿星界參加慶典，順便回虹彎島度個假。但從燿星界邀請客人來到獨角獸號這個環(huán)節(jié)，確實是最后才加上的，也因此顯得格外倉促。
伯特倫接受這個建議是因為這樣的確別有意義，但提出這個建議的泰絲，卻是別有目的。
伊斯·克利瑟斯最近很不對勁。
而他們想不出最近發(fā)生了什么，又或者，那并不是因為最近發(fā)生了什么特別的事，而是在不知不覺間，各種原因而導(dǎo)致的負(fù)面情緒層層堆積，讓他一天比一天更沉默，一天比一天更難以接近，連娜娜都學(xué)會了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來判斷能夠任性到什么程度……而在他走過時，船員們離他的距離也不知不覺地越來越遠(yuǎn)。
又一次目睹他獨自從人群中穿過，而船員們幾乎是自然而然地遠(yuǎn)遠(yuǎn)避開，泰絲咬著手指餅干想了半天，轉(zhuǎn)身跑去敲響了船長室的門。
伯特倫也毫無頭緒。就算去問伊斯，那家伙也只給了他們一張“我能有什么事？”的冷臉。
伊斯有時很容易被看透，但當(dāng)他并不想被看透的時候，無論多么富有技巧的旁敲側(cè)擊，也不會有半點用處。
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們雖未遇上大的麻煩，卻也一直在面對各種各樣的新情況，每個人都忙忙碌碌，充實得過分，而伊斯也一直十分可靠，甚至顯得越來越沉穩(wěn)……在泰絲因為娜娜開始傷心地抱怨“伊斯是不是不喜歡娜娜了”而意識到，那“沉穩(wěn)”其實是他越來越不愛說話造成的錯覺之前，伯特倫是真的沒有留意到他有什么問題。
其實如果再用心一點，他們應(yīng)該早就能發(fā)現(xiàn)的。辛格爾學(xué)院里開了與星際航行相關(guān)的各種新課程，獨角獸號上時不時會有人被邀請回去講課，包括伊斯——白鴉夫人百折不撓地邀請了一次又一次。
但伊斯從來沒有接受過。
他也不曾像其他人那樣傳送回燿星界“探親”。他放棄了那兩年一次的機會……他放棄了那對他其實并不曾設(shè)限的機會，從未向伯特倫提出過要求。
而在他們終于察覺不對時，那條龍幾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行走的冰雕，看一眼都能凍得人心里直打哆嗦。
但是，連娜娜都不知道該怎么敲破的冰殼，換一個富有經(jīng)驗的人來敲，說不定立刻就能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于是，借著慶典，泰絲建議伯特倫從燿星界邀請一些特別的客人，來獨角獸號和船員們一起度過幾天的時間。
五位客人，兩位是在燿星界參與相關(guān)研究和制造的工作人員里抽取的幸運兒，一位是魯特格爾的太后茉伊拉·博弗德，還有兩位，是娜里亞·卡沃，和她的兒子威利·辛格爾。
茉伊拉以個人名義為辛格爾學(xué)院捐助了一個新的研究院，研究獨角獸號送回的各種動植物對燿星界的農(nóng)牧業(yè)是否能有什么有益的影響。這是一個十分冷門的研究方向，在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遙遠(yuǎn)星空時，也依然有人注視著腳下的大地，讓伯特倫覺得格外難得。
他是真心想要以此來表達對她的感謝與敬意。
而娜里亞和威利，如果他們想登上獨角獸號，其實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有個相當(dāng)說得過去的理由，也應(yīng)該可以減少伊斯的警惕與防備。
伯特倫他們?yōu)榇撕苁敲β盗艘魂噧?，結(jié)果，娜里亞卻來不了?？腿说纳矸菰臼潜Ｃ艿?，為了“帶來更大的驚喜”，但伊斯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滿懷希望之后的失望，或許會讓他的心情變得更糟。
“你們沒有告訴她是為了伊斯？”茉伊拉問道。
泰絲憂傷地捧起臉：“不想讓她擔(dān)心嘛……原本想著，反正她過來之后也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p> 可是現(xiàn)在，也不好再告訴娜里亞實話。她原本就遇上了麻煩，總不能再讓她憂心更多。
“不過，”泰絲迅速振作起來，“不管怎樣，好歹小威利來了呀！小威利這樣溫暖的小甜心，總能讓那家伙融化一點點吧！”
正捏起一塊心形小甜餅的茉伊拉忍不住笑了。
拿“小甜心”來形容一個九歲的男孩兒似乎不太合適，但威利的確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他的性格并不像娜里亞——娜里亞從來就沒乖過；也不怎么像埃德——埃德的確天性單純，因為對朋友特別寬容，有時候顯得特別好欺負(fù)，但他好奇心旺盛，酷愛撩貓逗狗又傻大膽兒，總是異想天開地做些匪夷所思的事，從小到大惹出過無數(shù)麻煩，實在沒法兒用“乖”來形容。
而威利……就真的是很乖。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能見到許多不同的人，威利一點也不認(rèn)生，跟誰都能相處得很好，也很好照顧，給他一本書就能安靜又認(rèn)真地看上好久，帶他出去玩他也能玩得開開心心，有什么他想做或不想做的事，他都會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他的理由，而不是用哭鬧來解決問題。
比如剛才，九歲的男孩兒其實并不喜歡被人抱著走來走去，即使那是他最愛的伊斯叔叔。但他并沒有用“我已經(jīng)長大了”來拒絕，而是在滿足了伊斯?jié)M溢而出的寵愛之心后，再告訴他，“這樣太高啦，我看不清石頭里的小寶石”。
伊斯很自然地就把他放了下去，眼中沒有“孩子長大了”的惆悵，只有“孩子長高了”的驕傲。
擠在一邊目睹全程的泰絲簡直忍不住要朝小威利豎起大拇指。這小家伙簡直比他的父親還懂得該如何安撫一條龍……說實話，埃德的成功至少有一半全靠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他從里弗·辛格爾那里學(xué)來的一點溝通技巧只拿來面對外人，對著朋友他就只剩了本能。
只是，小家伙畢竟還是個小家伙，像娜娜一樣，有點愛吃，在沒有娜娜跟他爭奪食物的這兩年，雖然高了許多，也確實長得有點胖乎乎……但還是很可愛的！
“那就交給你的小甜心了?！辈貍愅鲁鲆豢跉?，往后靠在椅背上，“希望好好玩上幾天，能讓那條龍不要再是那一副……想把整條船都凍起來放在他洞穴里當(dāng)擺設(shè)的表情。”
泰絲嗤嗤地笑著，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伊斯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聽見了。
泰絲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有恃無恐地挑起眉，回瞪過去。
聽到又怎樣！當(dāng)著小甜心的面，你難道還能吃了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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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后，他們抵達了源星。
這一次慶典，在傳統(tǒng)的吃吃喝喝唱歌跳舞之外，伯特倫也為他的船員們安排了別的福利。
他打算找個星球讓他們度假。而挑挑揀揀一番之后，他選中了源星。
源星，原名“雅赫”，意為“風(fēng)起之地”，是布瑞坦人的起源星球。四百多年前，因為資源匱乏，環(huán)境也越來越惡劣，布瑞坦人不得不離開它，乘上大型飛船飛入星空，尋找新的聚居地。
三支船隊花了近一百年的時間才找到合適的居住地，然后在近三百年的時間里得到迅速的發(fā)展，幾乎統(tǒng)治了整個星域……又在四十多年前四分五裂。
被拋棄的源星，卻意外地在絕大多數(shù)人離去之后的數(shù)百年里，緩慢地恢復(fù)了一些生機。布瑞坦帝國分裂之前，它被改造成了一個旅游勝地，供布瑞坦人前來“懷舊”，或讓其他星球的人了解布瑞坦悠久的歷史。
伯特倫對自己的選擇十分滿意。他翻過了資料，這個星球的地形植物之類，與燿星界都頗有相似之處，可謂有意義又有用處，可以悠閑度假，也可以了解一些他們感興趣的歷史，還不會遭到什么猜疑——源星上除了布瑞坦人十分樂意讓所有人了解的“歷史”之外，已經(jīng)沒有留下任何重要的東西。
然而百密一疏，自信的船長大人終究還是遺漏了一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