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運銷公司的活不多,沒有我這個小貨司機的時候,他們都是隨便抓個司機給市區(qū)送貨,所以,我像是被硬塞來的,一時間他們還不適應(yīng)給我安排各種活計。傳媒公司也沒多少事可做,那個系列廣告已經(jīng)開拍,拍攝之類的事被電視臺和李之賢給大包大攬,讓我這個廣告公司經(jīng)理完全成了白拿薪水的,盡管這樣,我還是幾乎每天都要去大旗一圈。
我和吳沖不常見面,除非有不得已的事,我沒主動去找過他,很多時候,我覺得他在自覺地挖一道溝,想把自己與周圍的人完全隔開,而且一分鐘都不愿歇息,挖得越深越好!
有一天下午,和往常一樣,我開著小貨車,去市區(qū)里送貨,像是若有神助,送完貨的的時間比預(yù)想的早了許多,去大旗傳媒公司的辦公室無聊了一會兒后,想著電視臺的人正在李之賢的公司里拍攝,就又轉(zhuǎn)悠著過去。到了拍攝地,老遠地看著那幫勤奮的螞蟻正頂著夏日惹火的太陽下穿梭,我點上一支煙,如那截本來被拿來做道具卻又沒用上的樹根,在一個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坐著。其實,我很喜歡這種自我放逐的距離感,偶爾用局外人的眼神看看這世界,再從我的世界觀出發(fā),給一點嘲笑,以滿足我?guī)捉B(tài)的社交心理。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白色的轎車姍姍而來,我和這世界之間的默契剎那間就碎了,我甚至聽見了刺心的聲音。
車在拍攝場地外圍停下后,一個咖啡色的身影從車上下來,略整衣裝,扶了扶墨鏡,還不時撩一下落在臉上的長發(fā),步伐優(yōu)雅,像是預(yù)約好來參與拍攝的模特。沒錯,是成茵,風(fēng)像是怕會吹亂的她的頭發(fā)而一時停住,太陽也為她的光彩感到自卑,已向著正在靠近一片云躲進了半個身子。我沒有處在她必經(jīng)的路上,裝做沒看見她,想著她最好也同樣待我,這樣,我就不會因為她到訪我的世界而做必要的準備。然而成茵并不理解我的苦心,她離開了還算是平坦的小路,有意來闖我的一片天地。
她站在我面前,如太陽一樣燦爛地笑著跟我說話,取笑我就是萬惡的資本家,從不放松對那些可憐的工人們的監(jiān)督,以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剝削。
后來想起這些,忽然發(fā)現(xiàn),每次見到成茵的時候,我都會笑,各種笑。笑的多了,我也就忘記了自己在笑什么。我就算不是資本家,也算是資本家的代表,來現(xiàn)場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她呢?就為了看望辛苦在一線的電視臺的同事?是個頭腦中有點社會常識的人都知道,拍廣告完全是廣告部的事,和她這個專題部的主持人沒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如果一定要有的話,她可能就是模特,不能不說,她還真的有當模特的資本。
她大約明白了我的笑,把自己自嘲般比喻成一條多管閑事的狗,正在幫貓捉耗子。事實上,在她吐出狗和貓這類詞的時候,我感覺不到耗子,畫面上只有雍容和雅的女子,她把溫暖而迷人的胸給了貓咪,而狗狗正在腳下抓耳撓腮,滿眼的不甘和妒忌。
男人都有喜歡和漂亮的女人斗嘴的基因,以展示可笑并可憐的智慧,盡管總是因為各種原因總是處于劣勢,可樂此不疲。我說:“這可是你自己比喻的。”
她示弱著說:“一見你,我還真是腦子不夠用了?!辈贿^,這讓我們之間本來已燃起的交鋒及時停止,而且她還以壓倒性的比分勝利了。
陪著她去看了看現(xiàn)場,她像知心姐姐般跟拍攝組的人們說話,有人聽者著后周身舒服,忘記了擦拭眼角的汗水,有人去看已完全躲在云后的太陽。我順便把她又真誠或者不真誠地夸上一通,她在看穿我的同時,也明示我學(xué)會了虛偽。于是,我就要拿虛偽作為斗嘴的下一個主題,一絲邪魅才剛到嘴角,她的手機響了。
她邊接電話邊匆匆離開,都來不及和任何人說聲再見,只在上車的瞬間,分出一絲神來,揮了揮手。后來,那只揮著的手一直在我腦幕上晃著。
那個系列廣告第一部拍完后的當天,我在辦公室的電腦上匆匆看了一遍。以傳媒公司經(jīng)理的眼光看,算不上是精品,但也能拿得出手。我還未從那些零碎的畫面中走出來,吳沖的電話來了,他叫我過去,還問起了廣告的事。
我當然以為他是要廣告的事,還在樓道里默默熟悉了溫習(xí)了相關(guān)的要點,但一見面后,他似是把預(yù)備好的話全忘了,思考了兩三秒后,忽然笑著對我說他買了房子。這算什么?對我來說,買房子是個事,對他,跟放個不響不臭的屁差不多,也許,他所說的房子是完全超出我想象的那種吧!在我這么想的時候,他居然還要帶我去看一下,我的自卑一下泄露無遺。
他不可能看不出我的自卑,便不提房子的事,在確定了我晚上沒什么事后,連續(xù)說了包括打保齡球、游泳等好幾種打發(fā)時間的方式。他的心情好到極限的樣子,讓我想起小學(xué)二年級時的一次回家,那天,語文和數(shù)學(xué)都考了滿分,伴著口哨和雀躍回家,連路邊黑乎乎的電線桿都像一個個和悅的老頭,笑出了皺紋。
我要拒絕他,只能搬出陳麗容來,我手背上傷口的結(jié)痂還都沒脫落,我伸手給他看,用很短的幾句話描述了受傷的過程,他懂了,笑了,脖子顫動。我站起身來要告辭,他急忙伸手示意讓我坐下,手勢和眼神都很堅決,我便又坐下。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輕輕嘆了口氣,如果不細心,會看不到他這動作,因為幅度太小,幾乎不用恢復(fù),他兩眼就又神氣活現(xiàn)了,眼光移到我臉上,用一種極為懷舊的口氣商討般地又建議我一起去喝酒。他很專注地盯著我眼睛,在差點迷失在他眼神中時,手背上的結(jié)痂再次挽救了我,他放過了我,有一絲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