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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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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滴響 早安賣菜人 3012 2021-07-15 13:24:05

  在厥州,春天還有一個人神共憤的爽約者形象。明明都定好了日子要來的,卻一而再地放鴿子。有些性子急的種子、樹葉、花兒們等到無法容忍了,便開始發(fā)芽,然而,冬天的尾巴絲毫不懂憐惜,反而以摧毀它們來取樂,于是哀魂遍野。

  因為王二壞在開會,我沒什么事,就提前下班了。街上刮著些冷風(fēng),像是一股逃兵,一個個試圖鉆我衣服下躲避追殺,畢竟時令是春天了,我同情它們,并任由它們藏匿。

  我一回到家,就半躺在溫暖的沙發(fā)上,不大一會,陳麗容也來了。她似乎已經(jīng)提前進入了家庭主婦的角色,有那么一刻,她好像忙完了所有,站在我面前,像是全世界人民每個人都欠了她一大筆錢,而我是欠的最多的那一個。她叫我起來,并用懶貓來稱呼我,真是個沒有創(chuàng)意的比喻!我不屑去看她,這激發(fā)了她再次比喻的熱情,接下來,她又把我比喻成了一棵從根基到身段都沒長好的樹,連一個歪脖子樹枝都沒長出來,不要說重要的地方用不著我,那些對生活失去希望準(zhǔn)備要自掛東南枝的人都不會選擇我。

  唉!對比喻的使用她也就這么點能力了,一點創(chuàng)新精神都沒有!

  我曾多次給她申明,我不是樹。當(dāng)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太陽和星星之類,我希望自己就是一塊地。一塊地!懂嗎?

  一塊貧瘠的鹽堿地!

  對我貶義的評價總是會助長她對自己的信心,她甚至渾然不知自己正哼著的小曲已完全走調(diào)。這只曲子很有地方味,說的是一個年輕俊俏的女子,為還父親的賭債,嫁給了一個好吃懶做的男人,但她樂觀地面對,用諸葛亮的般的智謀改造丈夫,使他終于成為一個勤勞節(jié)儉、忠孝雙全的典范。我沒心思去打擊她的歌聲,只把電視聲音調(diào)大,打情罵俏的明星們一下子就把她的聲音給蓋過去了。

  吃過飯后,陳麗容依然以一個主婦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我去洗鍋刷碗,這個得去做,人活在世上,還真不能太好吃懶做,怎么著我也是被現(xiàn)代文明給熏陶過的,男女平等之類最基本的思想在心里是扎下了根的。做完了,陳麗容照例要用她隨時都能更改的標(biāo)準(zhǔn)檢查一番,指出不足,監(jiān)督改過。就我在為她指出的不足百般開脫的時候,吳沖的電話來了。

  他叫我去吃飯,可我已經(jīng)吃過了。再說,和他吃飯,弄得我時時刻刻都處在錢的壓迫下,總是被代表著財富的一切包圍著,像是周遭正處在毀滅性驚天動地的洪災(zāi)中,一波尚未離去,另一大波就已經(jīng)在通向我身邊的路上。這么跟他在一起,跟古時候嫁入深宅大院的小妾,不受主人的待見,沾不了多少財富的光,只有時時刻刻被財富蹂躪的份。

  他大概已經(jīng)把成為他人的人生導(dǎo)師這種帽子戴習(xí)慣了,幾乎在我的話還未說完整,就讓他的話來插隊,他認(rèn)為吃飯就是在一起聚一下,吃飯只是個幌子和引子,真正的內(nèi)容多了,誰還會把和人吃飯等與填飽肚子相關(guān)聯(lián)。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若不是我的心臟和外表一般皮糙肉厚,怕是已被刺傷了。

  我沒被傷著,告訴他我還是真的一直把和人吃飯與填飽肚子關(guān)聯(lián)著,這當(dāng)然是帶著些許故意,目的就是把我們之間的那一道線再描上一遍,讓它更加清晰。通常情況下,這種事應(yīng)該是他做才合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事實上,聚和分的標(biāo)準(zhǔn)多數(shù)時候都是財富。

  他一時被我的話給噎住,我都能聽得到他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在把我的話不當(dāng)回事的前提下,虛情假意地向我投降,并堅持讓我過去和他說會話。一時間,他的語氣有些怪,像一個孤獨的探險者,在漫長旅途中的某個夜晚走進了漫無邊際的曠野,四周都是路,可只要邁出腳,走上任何一條都是錯誤的,也無法折返,只能咬著牙將錯就錯,期待著有神話般的運氣。

  旁觀者清,我知道,只要他停下腳步,神話般的運氣自然會來,但他不會停下,我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和理由做他的燈塔,他若需要,用心靈雞湯熬制成的路標(biāo)到處都有的賣,他又不缺錢。不過,當(dāng)他這么堅持幾次后,他的話終于若細(xì)密秋雨般流向我心,我的心慢慢濕了。于是,我也自嘲著搖了搖頭,把陳麗容丟在了門后。

  吳沖在會展中心頂部的九重天旋轉(zhuǎn)餐廳等我。會展中心是厥州的地標(biāo),在氣勢上比大旗大廈還要咄咄逼人。餐廳里客人不多,一首舒緩的鋼琴曲似微風(fēng)吹過,樹葉和青草悄然地分享著秘密,有山泉浸潤,夕陽呵護。

  這頓飯開始的時候還是很輕松,我故意找些詞不痛不癢地調(diào)侃他,他大度地配合著我,后來,我終于還是失去了繼續(xù)調(diào)侃下去的惡趣味,便去看窗外。眼底下釋放著萬種心思的燈光印在深沉的夜幕上,神秘滲透了的城市每一個角落,我忽然幻想出一個外表美艷內(nèi)心蛇蝎的女刺客,她就在我身邊,和我一同游戲人生,但我不知道她會在什么時候出手,如果她真要出手的話估計會不會針對我,如果不針對我的話,我有會不會因為背運被誤殺誤傷。

  就在我出神地看著窗外時,吳沖伸手招呼服務(wù)員,一個還是滿身稚氣的女孩走過來,他幾乎湊近了她的耳根,那大眼鏡框下的臉緋紅了。他小聲說了幾句話,女孩點頭離開。

  女孩再回來時,手里拿了個遙控器,打開了我們斜對面的電視,并調(diào)出了本地人基本不看本地電視臺。連陳麗容都說過,本地的電視臺只有書記和市長兩個觀眾,他們看做觀眾的目的就是要看自己在電視中的形象。

  電視上沒有書記和市長,女主播大約正在主持一個社會觀察類的節(jié)目,說的是正在消失的村落,她裝出思考的樣子,可我去認(rèn)真看她時,她忽然又不思考了,調(diào)動出滿滿的懷舊和傷感情緒,隨著《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旋律緩慢升起,她的聲音又高了一些,傷感的情緒沒把控好,變成了悲天憫地。說實在的,她還是很有些光彩照人樣子,要不,也拴不住吳沖的眼神。他被拴得久了,像極了一只呆鳥,他微抬著下巴,保持著專注甚至是入定的表情,我敢說他根本不想從呆鳥的狀態(tài)中掙脫,而是想被拴得更加結(jié)實。后來,在女主播的沒解說詞的空隙,他忽然右手伸向我,使勁捏住我了的手腕,他的手一點一點用勁,最后似乎把全身的勁都用上了,我只好用力把他的手掰開,放在桌子上,目光離開了電視去看他。

  女主播注定了要退去,電視屏幕上換了男明星的飲料廣告。吳沖回過臉看了看我,他一定是要說什么的,可到嘴邊的話一下沒有說出來,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啤酒。

  我可以拿他這忽然間的變化不當(dāng)回事。有錢人和大眾不同,首先是他們有錢,其次是他們用無數(shù)的錢在培養(yǎng)一種和大眾不同的趣味,這種趣味又影響他們的語言和行為。

  我沒搭理他,沒什么大不了,他不會獨特到把自己的錢一下子全給我。這回該我專注電視屏幕了,廣告的主演換成了女明星,面容和身段還頗具殺傷力,讓我一時難以移開自己的眼神。

  吳沖又猛地喝了一口酒,站起身,向著窗外看了看,再坐下來,他的眼神收回后像一把手術(shù)刀撲向我的臉,卻又不從一個方向直接刺入,而是上下左右晃來晃去。還好他似乎壓根就沒想著要在我臉上做手術(shù),要不,我就算不命喪黃泉,也能擁有一張足以猙獰到去嚇人的臉。我去認(rèn)真看他時,他收回了目光,右手食手指開始在桌上畫圈,圈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反反復(fù)復(fù),一直這么循環(huán)。這是我在大學(xué)時經(jīng)常會見到的,每當(dāng)他緊張或者心事無法消解時,都會如此。

  我一時又想起了第一次見他這動作時的情景。那是我們剛進大學(xué)校門的第一個周末的晚上,班主任給我們組織了一個互相認(rèn)識的聯(lián)歡會。說實話,那是我們大學(xué)四年里氣氛最不熱烈的一次聯(lián)歡會。整個晚上只有一個程序,就是每個人都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然后再表演一個節(jié)目。我記得吳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他可能想試圖躲過這個表演,但是那天卻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幸免。他是最后一個表演的,人還沒站起來,臉已紅透了,手指不停地在桌上畫圈,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一直伴他艱難地介紹完自己。然后他低著頭,小學(xué)生一般朗誦了一首詩。當(dāng)然,那根本稱不上是朗誦,只是很緊張地草草背了一遍,也把“門系釣魚船”里的“船”讀成“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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