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還沒停穩(wěn)妥,身邊憋了很久的電話們便在同一時間爆發(fā),南腔北調,古語今說,一驚一乍,矯揉造作等等,我被老王和小明包夾著走出機艙,在試圖去張望著黎明前的黑暗時,一束強光劈頭蓋臉,像是要把我給就地正法似的,我下意識一躲閃,閃疼了腰。
兩個健壯的便衣接手了我,老王和小明終于從緊張中緩過神來,跟同事們吹噓千里緝拿要犯的榮光,不過,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試圖立功的思謀絕對是鏡花水月。我抬頭挺胸,盡量讓自己有威有儀,在心里把換上來夾包我的人視為保鏢。沒辦法,我內心深處還是個薄臉皮,在這個我生長過的地方,怕萬一被人看到我的不良。
事實是除了老王小明和接應他們的同事,根本沒人會有心情去關注我。人大多是這樣子,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角色是群眾甲,也總以為群眾甲也是重要到無可替代,進而自己再去把這種感覺放大,這也是很多人都愛刷存在感的理由。后來再想起時,覺得當時的樣子應該很怪,或許不完全是我的表演不夠好,又或許還應該怪當時從某處吹來的一縷風,九月的夜風涼如分手時留在臉上戀人的手印,我覺得臉上僵尸狀,有幾股頭發(fā)還被風吹起來,像是急切地要和它的同胞們撇清關系一般。天上月明星稀,走出機場后,有一絲東方欲曉的兆頭。
心中一直打著鼓。任何時代,任何國度,被冤枉的人都會不定期出現(xiàn),有的還直到人生的大好年華過去之后才真相大白,更多的則是被時間厚厚掩埋,永遠見不到陽光。
算是命運沒有跟我玩高端的,只是開了一個不算太大的玩笑。事情的起因是租我房子的那敦厚相惹出的。此前,我真覺得他人畜無害,可前些日子他把半個城市的電視都給弄的在讓同一時間放同一個節(jié)目。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播放的內容是策應極端勢力的。我想,他既然有這本事,讓半個城的電視不放主旋律也就算了,至少也應該放棒子的情色片甚至是鬼子的*****吧,所以,我從心底里鄙視他,不留一點余地去鄙視。
從詢問我人的話里話外推測到,那廝到案后,一臉的平靜,比啞巴還啞巴,甚至連一口唾沫都不愿給警方。每當訊問他的人快要瘋掉的時候,他的嘴角和眉梢才會動一下,那是蔑視、戲弄和嘲諷,也是在享受人生中被眾星拱月的感覺。
半個城市的電視機啊,那該有多少?即便是只有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當時在那個頻道上,屏幕前的人數(shù)也足夠嚇人。我給學生上課,哄哄嚷嚷的學生總讓人頭痛,幾年來,所有教過的學生加起來,都能烏泱泱站滿幾個操場。這在我心里一對比,我這邊連屏幕前的零頭怕都湊不夠。
讓他們更難堪的事在一波官員被嚴厲追責后,他們從這個始作俑者口中挖不出任何想要的信息,比如:他用得設備從何而來?技術是誰提供的?幫兇又是誰?這些若是沒有答案,這個案子連三分之一的成功都談不上,何況,還有那些被追責了的人在等著徹底出口惡氣呢!
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了。把所有與他有關聯(lián)的人都收進來,有他單位的幾個人,有他經(jīng)常去的包子店主,有他電話本上所有的聯(lián)系人,當然,我這個房東也進了那張大網(wǎng),還是重點中的重點。
警方用各種巧妙的措辭不間斷地問我,圍追堵截,挖地三尺,離家五百里,祖宗十八代等等。我做到了對他們的每一個問題都如實回答,甚至總想多說一點,表達我的清白和坦蕩。他們對我也從嚴肅嚴厲到平靜平和再到搖手搖頭,示意我閉嘴。連續(xù)兩天的時間,我還警惕和精神著,他們一個個哈欠連天,言行遲緩,不過也終于觸及到我的靈魂深處,看到了我足夠的坦蕩中不假掩飾的齷齪。
主辦警官都要慨嘆上天不公了,他摸著粗短的胡子茬,悶悶地說:“真他娘的見鬼了,沒想到前面一個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這又一個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都他娘的光棍。”
另一個年輕點的說:“我敢打十根串串的賭,后面這伙計絕對和案子無關?!?p> “鬼才知道?!?p> 是的,他們當著我的面就這么說了,這說明我足以讓他們泄氣,也認識到找我純粹是多余和浪費。當然,他們也有足夠的經(jīng)驗去很辯證地打發(fā)這件讓他們耗神費力的事,畢竟,河水見底后,世界上沒有因此多出一個壞人來,要是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來說,也算不上件壞事。
接著,我出了詢問室,到了一間談話室。談話室是個小型的會議室,比起詢問室,也算是天堂。這回,問我的是副局長。
這個副局長油鹽不進的做派,估計也就只有那廝跟他有一拼了。任憑我怎么周旋,用盡各種表情,甚至拿出來眼淚和絕食,依然改變不了他的決心,他堅守住了不讓我返回到南方去的這個制高點。他想到了更多——極端勢力的成員曾在我家住了幾年,我還收了他不少房租,我們之間房東與房客的關系是否在掩飾某些真實?對我的思想之類的影響只有我知道天知道地知道鬼知道,他們不知道。
算是為了消弭不可預知的風險和對我人生的負責,他們和我父母原來工作的單位接觸后,一致同意把我安排到那里——虹光機械集團公司。它的前身叫虹光機械廠,現(xiàn)在這名字是改制以后的。
我根本不想去虹光公司上班的,連這個地方我都不愿意呆,但是胳膊扭不過大腿,腦袋決定不了屁股。我又被幾組人不間斷地轟炸了兩天半后,身前腦后所有的路都被他們給炸得連個螞蟻都爬不過去,不得不做出一個聽話的姿態(tài)來。
我看了看天,遠處有云,又去看云,云外便不是目力所能及的了。我想找句話說出來,涌到嘴邊的話我不想說,想要說的又像是藏在無比遙遠的云后面,這還不算,云后面據(jù)我推測還有一座山,那句話就被壓在山下,即便我找到了,也無法挖出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