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到達(dá)青州府,軍隊(duì)暈倒者有十三,從寅時(shí)到戌時(shí),八個(gè)時(shí)辰行軍一百六十里,急行軍八十公里,對于軍隊(duì)來說,還是可以承受的,強(qiáng)行軍二百四十里,就要有人傷亡。
朱翊鈞命令軍隊(duì)休整一天,后天繼續(xù)騎馬趕路,明天在營地把衣服洗一洗,也休整一下體力。
翌日。
偵查班報(bào)告,青州府臨淄縣正在征收夏稅,朱翊鈞也想看看,現(xiàn)在大明各縣是如何征收賦稅的。
臨淄距青州大約五十里,騎馬半個(gè)多時(shí)辰就到,臨淄南有青州,北接廣饒、博興。
“我記得夏稅征收,雜役、人頭、和夏糧?”
“朱公子的想法是好,還是看一看吧。”沈惟敬指著前面說道。
“走快點(diǎn),都站好?!?p> “坐在太師椅上的就是臨淄知縣吧?”朱翊鈞看著威風(fēng)八面的臨淄知縣。
“應(yīng)該是,朱公子小聲些?!标惥赜蒙眢w擋住他。
“都起來,起來,今日本縣知縣鄭老爺,奉旨督收今年夏稅,乃各鄉(xiāng)、村之榮耀,各位聽清了,每戶按數(shù)繳納,一兩、一錢都不得短缺,今年的夏稅,按每年夏稅數(shù)額交齊,各戶無銀者,可把糧賣與糧鋪鄭掌柜,現(xiàn)在征收?!?p> 站在知縣旁邊的人說完,一揮手。
“這人是誰?”
“朱公子,這是知縣的師爺,算是幕僚,看著吧,今天有好戲看。”
“花溝村甲戶鄭蘆水?!毖靡勰弥麅阅?。
“草民鄭蘆水,叩見老父母?!?p> “你家是有丁五口,雜役一人,夏稅一石五斗?!?p> “老父母,俺家閨女剛生出來,這怎么也算一口?”鄭蘆水辯解道。
“大膽,難道知縣鄭堂尊欺壓爾等不成?”
“不敢,…不敢!”鄭蘆水連連告饒。
“人丁稅一口一百三十文,五口六百五十文,雜役一丁三百二十文。”
“老父母,去年雜役才三百文,今年怎么漲了二十文?”鄭蘆水求饒道。
“北地大旱,興修水利雜役人多,可以不收爾的錢,你去服雜役嗎?”
服雜役九死一生,鄭蘆水只能認(rèn)交。
“今年北地大旱,夏稅兩石,折銀子一兩二錢,鄭蘆水本戶交銀二兩五錢銀,有銀子嗎?”
“?。 ?p> “啊什么啊,有銀沒銀,沒銀去賣糧?!?p> 鄭蘆水哭喪著臉,回到人群中,去背糧食。
“我不是下旨,不讓北地征收銀錢嗎?為何這里還征收銀錢?”
“朱公子,有些政令,想改回來,就太難了,地方官員嘗到甜頭,又怎么能輕易不收銀,你看著吧,好戲就要上演。”沈惟敬說道。
“需要多少銀?”
“二兩五錢?!?p> “六石糧換二兩五錢銀,你換嗎?”
鄭蘆水一年省吃儉用,家里就剩八石糧食,交六石糧食,家里就剩兩石,每天喝粥,勉強(qiáng)能挺到秋收。
一刻后,鄭蘆水把六石糧背過來。
“我記得京城糧食才一兩銀子兩石,為何這里糧食這么便宜?”
“呵呵,朱公子久在京城,不知收稅的規(guī)則,就拿鄭姓這戶,他家有銀嗎?”
“就算沒有銀,糧食也不能這么便宜賣給他們!”
“官府征收白銀,百姓手中沒銀,就算糧食賤賣,也要賣,不然各衙門口催科的石牌,就要血流成河?!?p> “這才哪到哪,好戲還在后面。”
“官爺,這是二兩五錢銀,我家交完了吧?”
“等等,你說交完就交完?誰知道你的銀子有沒有摻雜東西?”
“把這些碎銀融了?!?p> “一兩十四錢!”
“看見這戥子沒?一兩十四錢,還缺七錢銀子,趕緊去湊,今天交不上來,就要把你關(guān)押起來!”
“官爺,這明明是二兩五錢銀,這…,這戥子不對?!编嵦J水快要哭出來了。
“看見這是什么秤嗎?這是官秤,官字大如天,如果有誰不認(rèn)這官字,可別怪這官字不認(rèn)識(shí)爾等!”
“記:甲戶鄭蘆水,欠銀七錢,天黑之前交齊?!?p> “官爺,這真是二兩五錢,官爺這真有二兩五錢?!?p> 鄭蘆水身旁的男孩抱著他的大腿哭啼。
鄭蘆水跪在地上,哭訴道:“老父母,這銀錢真有二兩五錢,怎么會(huì)缺七錢銀子?!?p> 官差一抱拳:“征收夏稅,是奉陛下的旨意,難道是陛下坑你不成?”
“官爺,這銀錢絕對夠二兩五錢,米去銀子我親自稱的,這一眨眼怎么會(huì)少七錢銀子。”
“大膽刁民!不知體統(tǒng),難道當(dāng)今圣天子你也不信嗎?來人?。“阉路橇?,掛在樹上,以后誰再敢詆毀圣天子,以這刁民者誡!”
朱翊鈞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這太欺負(fù)百姓了。
“朱公子,不可!”
“別攔著我,今天我非要管一管這事?!?p> “朱公子能管一人,難道能管全大明的百姓嗎?萬一有個(gè)閃失,大明的天就塌了!”
“鄭奕,你去給我管一管這事?!敝祚粹x咬著牙說道。
“且慢!不就是缺銀嗎?這戶人家的銀錢,我出了,他們還缺多少銀?”鄭奕推開人群,向知縣一抱拳說道。
“呦呵,多管閑事,有銀子沒地使去了?跑著多管閑事。哈哈哈哈?!惫俨顢r住鄭奕。
“少銀交銀,皇綱王憲,凡事人在做,天在看,當(dāng)今圣天子要是知道爾等之事,少不了要天罰爾等,這戶人家缺多少銀,吾替他交?!?p> “敬酒不吃,吃罰酒,趕緊滾遠(yuǎn)點(diǎn),本縣堂尊在此,休要猖狂。”
“敢問兄臺(tái)貴姓?”臨淄知縣一抱拳。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這對你我都好?!编嵽葲]有理會(huì)他。
“好!那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請你離開本縣的地盤。”
“我憑什么離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大明的臨淄縣,不是某個(gè)人的地盤!”
“現(xiàn)在臨淄就是我鄭某人的地盤,知府、布政司、巡撫、京里各部院,內(nèi)閣上上下下哪個(gè)人沒吃過鄭某的孝敬,本官就是這里的天,除非圣天子來,不然本官說讓誰走,誰就必須離開!”
“好!”
“舉頭三尺有神明,天罰之日,不要喊屈!”
“這是一兩銀子,火耗再高也燒不掉九錢銀子,人我?guī)ё?,咱們后?huì)有期!”鄭奕把銀子扔到臨淄知縣懷里,拉著鄭蘆水父子離開。
“朱公子,這就是民間大戲?!?p> “我看到了!”朱翊鈞說完翻身上馬。
“鄭奕,派偵查班把鄭蘆水全家送到京城,從皇莊里撥出四十畝田地,讓他們耕種?!?p> “是!”
鄭奕也被氣壞了,咬著牙答應(yīng)道。
“這件事,誰也不許說出去?!?p> 朱翊鈞說完縱馬狂奔,離開臨淄縣。